我來時,你還未醒,輕紗披在你曼妙之軀,側耳聽似有你勻均的呼吸聲,唇角似乎抖落一個輕夢,我放輕腳步,怕驚了你與夢的私語,但你是我的母親,你在我心間植入了你的魂,今天我奔你而來,你的懷抱才能撫慰我焦躁之靈魂。細雨輕飛,竹葉簌簌隨雨滴而落,那青石的小徑已鋪滿層層落葉,一層覆一層,蓋不住的是思念與魂牽!生我養我的土地,我想匍匐在地貼近你的胸膛,聽你說,孩子你終于歸來!早起的白鴨已在水田覓食,攪渾一方水田,那長滿浮漂的水田,倒映著天色,那曾是我的樂園,那水草間游弋的小魚,每個放學后的下午曾和我嬉戲游玩,田邊有叢干枯的打碗籽,俯身采摘一捧!那可曾是我的寶貝,成就過童年的公主夢,那時曾奢想一串用青線串成的項鏈,想著戴上就如公主般尊貴吧!穿過老屋前一片桐子樹林,我佇足遙憶,當春天漫山的粉白桐花盛放時,一個小女孩坐在花下大聲的朗讀課文的情景,那童聲與鳥聲同鳴,至今在我的印象里,春天最美的花依舊是桐花,一樹樹成片片在春日下明艷著,夜雨后一地花英糜軟,美得不似人間。我依舊不敢大口呼吸,這山間是有精靈的,那細小的草籽似小精靈熱情與我擁抱,附在衣襟不愿離去,地里每片葉子上都沾滿水珠,伸手和它們一一相握,感受天地的清涼?
牽著時光之手,汲水井邊,古井沿邊已長滿綠苔,唯那簇薄荷不離不棄,守護著滄桑歲月。我猶記得月華飲水的夏夜,一溝明亮的水田,映著稻茬的喑影,蛙們齊聲鳴唱,此起彼伏不眠不休,鄉間石板小路白華華的蜿蜒在水田間,偶有執手電的鄉親說笑著經過其間,而這樣的月夜總是適合做美夢的,想著天邊的點點星宿,憧憬山外的景象,又伴著孩童心中絲絲道不明的惆悵,然后在那種寧靜的輕傷中,在奶奶輕搖的蒲扇中甜甜睡去。正在時光中繾綣,一大滴清涼滴落在我帽沿,似乎在親昵的拍著我的腦袋說,小妞!難道你忘了我?仰頭!我輕笑,哦,竹,是你呀!我豈敢,怎能遺忘?你是佑我的天使,是我瘋玩的童伴!你依舊蒼翠挺撥,茂密成林!伸手擁抱你,你又還我點點輕涼于頭上,肩上,莫不是喜極而泣?和我一樣的感傷了么?我的竹!曾在多少別后的幽夢里,我蜷縮在你的懷抱,讓夢有了綠色的溫柔的依靠,你總是寵我護我,是我避涼之所,是挨了打罵后的避難之地,唯你會靜靜的容我護我,我又想兩手攀著你來幾個漂亮的翻轉,哈哈,忽地就樂了!我曾是那樣的頑劣!你卻總是笑吟吟的看我和玩伴們在你的懷里玩鬧嬉戲!
穿過密密的有靈性的竹林,一大片翠綠的扁竹花在細雨中油亮,扁長的葉片掩沒了上山的小路,用腳小心別過莖葉,不忍弄傷它們,當春正濃時這片便是淡紫色的花海了。瑜弟走在前,指著另一叢葉子問,那是什么葉?尋聲望去,哦,那不是粽葉么!頎長的葉片在微風中搖曳,把思緒也帶到了粽葉飄香的五月,奶奶帶頭張羅一家人泡了一大盆子糯米,把一根長木凳子立在屋中央,從屋外摘回的洗凈的油亮粽葉放在桌上,一張做蒲扇用的棕葉被撕成細絲,掛在木凳的腿上,奶奶,媽媽,姑姑們圍坐一起開始嫻熟的包粽子,手指翻飛間一只只綠色的三角粽子掛了一串串在凳子上,看得我眼睛直,至今也沒明白怎樣用兩張細細的粽葉包成漂亮的粽子,而另一旁的灶臺一口大鐵鍋里正燒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水,等著粽子下鍋,灶膛里柴火正旺,是那種木塊柴,火勢旺且綿力足,這樣的好柴一般是留著有喜慶日子用的,而我從小鐘愛那灶膛,喜那柴火的味道與傳遞的溫暖,那灶膛子里是可以誕生許多驚喜的,有時奶奶會用一個小小的瓦罐在灶里煨出一罐子美味,有時是一只黃黑相間的燒玉米,一根有點焦味的烤紅苕,這些都是我童年的美味,如今想來也回味無窮,我也曾效仿過去灶膛子里燒胡豆,那豆子卻在灶膛子里炸得噼里啪啦響,亂竄一通,最終找不出幾顆來解饞。
? ? 孩提時,總是對那火有種既愛又怕的情愫,那種怕,是源于大人們對火的危險的描述,小孩是禁止玩火的,最畏懼的是大人們說玩了火,晚上是要尿床的,那仿佛是個神秘的咒語箍于小孩的頭上,于是如果白日里和玩伴們偷偷在外面山坡上燒了火玩,夜里睡覺就輾轉難眠,惟恐應了大人們的魔語被識破偷玩了火,但如若那夜平安無事,不幾日又心存僥幸的重施伎倆,邀約小伙伴們偷了家中的火柴去山野玩火,我們玩火,并不是單純的燒一堆火烤火玩,而是那火會生出許多的樂子來,我會尾隨大一點的玩伴隨了季節,采了地里的各種豆子燒著吃解饞,我們似乎特別癡迷于在這山野如野人般原始的生活,四五月當地里的嫩胡豆,豌豆長得飽滿時,小的便去地里噼里啪啦的剝了一衣兜豆子,大點的孩子便去竹林里砍幾截竹筒,把豆子一股腦的灌進竹筒,就近取了泉水,摘一大把豆葉堵了竹筒口,尋一僻近處幾塊石子壘了灶,柴火遍山都是隨手一撈,咔嚓,火柴一劃,火便熊熊的燃了起來,那火苗舔著石頭灶上的幾個竹筒,一會功夫竹筒口開始嗞嗞的冒著水氣,伴著一股誘人的豆子清香飄逸而出,幾個小伙伴圍著火堆,脖子伸得老長眼巴巴盼著,口水直咽,待到筒口水氣漸少,豆香更濃時,也顧不得竹筒燙手,取下,尋了細小的竹簽,往筒里一串,一串串溢著香氣的胡豆,豌豆便落入一群饞嘴娃口中,那才真是美味啊,所以這才是我們一再的冒著被魔咒言中的危險玩火的誘惑,當然這種冒險也有被有被中途中斷的時候,那便是大人們看見從山林中冒起的青煙尋來時,看見大人們手提竹條氣勢兇兇奔來時,一群小伙伴們便作鳥散一股煙溜掉,對于我這腿短之人便是考驗了,雖連滾帶爬躲過一劫,和弟弟在坡上磨蹭得天麻麻黑,不得不歸家時,免不了被一貫嚴厲的老媽一頓訓斥,有時認了錯也免不了一頓竹條侍候,但不幾天又會好了傷疤忘了疼,抱著僥幸心理知錯再犯,樂此不彼,只是會更聰明的設了放哨的小伙伴,值得慶幸的是伙伴們雖然頑劣,卻從未因火弄出燒林子的傻事來,而我們很久以后直至上學也奇怪自己從未因玩火而尿過床,這才明白那只是大人嚇唬小孩的伎倆罷了
? ? 經過老屋坎前那口小小的池塘,竟驚起塘中魚兒跳躍,給了我們莫大的驚喜,老家及四鄰都已好久沒人居住了,魚兒從何而來?可是靜候我們多時?塘中水依舊青漣,綠色小浮萍遮了半方塘,這水塘是老祖宗在一整石上鑿出來的,不知下方是否有泉眼?在我記憶里不論春夏酷暑幾乎是不曾干枯的,這塘不大,卻盛滿了鄉鄰的無數個春秋,滄桑變遷都盛放在她深情的眼眸之中,而此刻她不也用魚兒的歡騰迎一行游子的歸來么?這塘于我是有太多故事的,在蛙聲繞塘的夏夜,曾借這塘在腦中演繹過猴子撈月的場景,而我想象時是屏住了呼吸的,惟恐驚月,可猴子們最終還是撈不起一輪完整的明月,徒留一池碎銀在塘中蕩漾,那時不知愁為何物,只是在心中責怪那蛙聲太響打碎一個童話。記得曾有幾年在這塘的上方用竹架起過瓜篷,在屋前種了幾株南瓜,盛夏時分,那幾棵南瓜也臨水而沃,長得格外妖嬈,綠茸茸的南爪葉攀滿了竹架,如一把綠傘為方塘遮風擋雨,黃色如喇叭的花謝后,架上就垂懸著些許個大小不一的南瓜,每個到塘邊洗衣提水的鄉鄰都會抬頭,細數瓜結幾許?比較著哪只瓜熟得早些?小小的我更是多了些期盼,而受關注的瓜們似乎有點恃寵而驕了,長得特別慢起來,待到青花皮的南瓜長到皮面泛著白灰,肚皮圓滾,還不及等瓜們瓜熟蒂落,就會被大人用長竹竿一番敲打,咚!咚!被選中的瓜應聲而落入塘中,濺起高高的水浪,小孩們便在塘邊拍手歡呼,只是當時并不懂得什么豐收的喜悅,只覺得那圓滾的南瓜承載過我們眼巴巴漫長的等候,而今等待終于有了瓜收,小內心因喜悅脹滿,自然歡跳一番
? 站在老祖屋前,思緒翻涌,老屋已不復存在,老屋基上已種上了蔬菜,唯有那石頭鑿的大大的洗衣盆孤伶伶的立在那里,地壩還在,以前感覺寬大的壩子而今顯得窄小,石板上布滿濕滑的青苔,這里曾是我們嬉鬧的樂園,各種游戲,自不必說,印象中玩的幾乎都是男孩子的武力游戲,那個時代是崇拜英雄的年代,尤其喜歡玩打仗,兵分兩派,小小年紀也是玩過真刀真槍的,大點的孩子不知向誰模仿居然自制簡易的火藥槍,幾根鐵絲綁了橡皮筋,裝上從火柴上剔下的火藥,竟也有威力,會噼的一聲響,像上真的戰場一樣。我竟然中過槍,那時我尚小,屬小尾巴型的那種,所以并不記得有此事了,還是前年小時玩伴多年離散后見面,他主動招了"罪行",原來我左耳垂那顆小痣就是他小時候用火藥槍給我穿的,哈哈!真得多謝他當年的臭槍法!據說當年他因這事也被大人收拾得一番鬼哭狼嚎的,許久都不敢找我玩,我卻一點記憶沒有。而我最愛也是印象最深的游戲是夏天的傍晚,太陽落山后,天欲黑,滿院子的蜻蜓飛舞,這時我們手拿大竹掃把,滿院子亂舞,總會按住幾只蜻蜓下來,然后殘忍的大卸八塊后去石縫間討好小螞蟻,蹲在一旁看著一群群的螞蟻抬著天上掉下的美味回家,心里倍有成就感,這時天也差不多麻黑,大人們開始各自喚自家孩子回屋了,玩樂了一整天的我們才心滿意足的回到自家屋里去,那時山里尚未通電,而鄉村的夜就在那昏黃的煤油燈光中回復片刻的寧靜,真正的鄉村夜卻還沒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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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屋基此前的大灶屋的地方,思緒飄揚,說不清是記憶還是夢境,但真切得仿佛就在昨天,一大家子人的喧嘩聲就在耳畔,冬日里,四叔,五叔們在柴房辟好木柴,幼小的我最愛抱著辟好的幾截木柴邁著小步運到灶前,來回的小跑運輸,甚是有勁,奶奶坐在灶前被火光映著她紅亮的臉龐,灶上的幾個鍋里冒著熱騰騰的水汽,有菜飯香溢滿整個屋子,偌大的廚房里滿是暖意,一大家子忙著各自的活,小姑尚未出嫁,灶上的活自然少不了她,那時一大家子都在一鍋里吃飯,滿滿一大桌,開飯時,我是負責擺碗筷的,每及此大人們總會考我,屋里有多少人吃飯?我一個個數下去,剛上幼兒園的年紀有時會漏了數自己,免不了被叔叔,姑姑們嘲笑一番,那時的四叔,五叔,小叔,還有小姑其實也是未到二十歲的大孩子,也是相當愛捉弄人的,我便像是被他們又寵又愛玩弄的大玩具,吃飯也會被他們惡作劇,我有次溜下桌子學著叔叔們端著碗到屋外吃,他們便一本正經的指著我碗說,哎呀!你那碗底有蟲!你快翻過來看呀,我哪知有詐,傻傻的趕緊翻過碗來看,哦豁!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就倒在地上,我大哭,叔叔們卻哈哈大笑,自然捉弄我的叔叔們被屋里聞訊趕來的爺爺奶奶一陣責罵,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樣糟踏糧食實在是罪過。奶奶一貫慈祥,而爺爺卻很威嚴,吃飯爺爺是固定的端坐上席,我和弟弟卻總愛搶著坐兩側,口中還念念有詞唱著不知從哪里學來的順口溜,“上坐烏龜下坐客,兩邊坐的官老爺”,那時并不知這是對爺爺的不敬,奶奶和媽媽有時會責怪我們,但爺爺卻從未因此而生我和弟弟的氣,但倘若坐在桌上吃飯時嘴里發出大聲的咂嘴聲, 或筷子在菜碗里亂翻時,爺爺也不發話,但筷子頭就會在你豪不防備時敲在頭上,你便知道是犯了吃飯的規矩,自個捂著腦袋別說話,改正便是,若是翻白眼免不了又是一個筷子頭,那時便領教到了爺爺的威嚴,所以幾個頑劣的叔叔們還是非常懼怕爺爺的,尤其是爺爺發怒大聲一吼,便會嚇得叔們腿打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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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村的夜晚是從太陽隱去最后一絲光線才開始的,山底山腰那些青瓦的房屋依次冒出了裊裊青煙,悠哉悠哉向上升騰又在暮色中漸漸隱去,寧靜祥和的氣氛籠罩著村子,依次有大人們喚自家的娃回家的聲音從溝底或山對面傳來,大人開始在自家院壩撒上幾把糧食喂養雞鴨,小孩則到山坡上牽著拴養的羊回圈。第一顆星星鉆出來了, 一會月亮也從天邊升了起來,淡淡的一輪月影掛在藏灰色的夜幕,山村開始安靜下來,但只是片刻的寧靜而己。八十年代初期,電視機在村里算得上奢侈品,所幸那時早早在鎮上工作的四叔給爺爺奶奶買回一臺黑白電視,飯后,一家大小像過節一樣張羅著,把電視機小心翼翼的搬到屋檐下放好,調整兩根長長的天線直到電視唯一的頻道變得清晰,一會陸續有遠近的鄉親們舉著火把,或手電筒聚到院壩里來,小孩們在旁邊嬉鬧追打,大人們相互招呼寒喧后,就了家里早早在院子里安放好的大小凳子坐下,像看電影一樣便圍著那臺小小的電視開始觀看,印象最深的《霍元甲》《陳真》《再向虎山行》都是在那樣眾人圍觀品評的景象下看完的,那時年紀尚小,電視情節記得并不真切,唯那幾首昂揚的主題曲在腦子里烙得深刻,還有爺爺奶奶一家對鄉里鄉親的純樸熱情感染著幼小的我,平常嚴厲的爺爺晚上在左鄰右舍面前便和藹可親起來,電視節目也在一片談笑風聲,家長里短中結束,大人小孩起身謝過,收拾,告辭,相約明晚再聚,而我也在一個個哈欠中隨了奶奶進屋,放下蚊帳進入甜美夢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