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鸞棲從宮門穿過去,琉璃藍的繡花芙蓉鞋踏在大片的落花上。
今日太后詔了一眾朝堂中三品以上大臣的女眷去壽康宮拜見,鸞棲作為左相的嫡出女兒自然收到了邀請。她并無甚興趣,無非是些家長里短,明里暗里秀才藝的場面。不過是覲見當朝太后,也極細致地打扮了一番。擇了一件用藕荷色流彩云錦新制成的衣裳,并不隆重,卻也不失儀。
“據說太后娘娘當年,也只是先帝的良嬪…”
“是啊,太后娘娘是真有福氣,生了皇上這樣的麒麟兒。”
身旁的女眷們在碎嘴地悄悄討論著宮內的軼事,鸞棲直覺得這一天的光景都被浪費了。
覲見確是像鸞棲所想的那樣,無聊至極。從壽康宮出來,已是午后。來來往往的太監們正忙著往各宮娘娘的寢宮里趕去,這太后宮里的福公公奉令領著一眾女眷們出宮。忽然身后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后聽得一聲“福公公,請等等!”鸞棲朝那聲音的來源望去,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太監,長得卻有些面善。
那位年輕的小太監附耳對福公公說了一句,福公公便說道,“哪位是左丞相之女?”
鸞棲上前一步,道,“臣女在此。”
“您請跟著這位公公走一趟吧,稍后他自會帶您出宮。”福公公揮了揮手,“其他人,請走這邊兒。”
鸞棲微微緊了緊衣裳,清冷的酒窩只露出一個寂寞的彎兒來。她似乎知道這是要去見誰,但卻不知為何要此時詔她前去。年輕的公公走在她前面,這條路顯得格外漫長。她已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他了。四年,還是五年?兄長走之后,她便再沒與他有任何聯系。
聽說他弒兄殺弟,逼父退位。后來,他登基成了這天下的王。
那個記憶里自小便不愛言笑的少年,那個被她喚做阿離的年輕人,現在,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腳步停下來時,他已經離她不到三尺遠。而那小公公已退到一旁。
鸞棲沒有抬頭看他。只恭敬地做了個行禮的姿勢,“皇上萬福。”
顧玄離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問安,自顧自地想著自己的事情。過了很久,久到鸞棲快忘記了此時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他身上的香味似乎還和兒時一樣,像柏樹和杜松的味道。鸞棲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膝蓋彎曲著,酸痛無比。可她不能認輸。
終于,他緩緩地吐出一個嗯字。
她緩慢地站直了身子,酸軟的膝蓋不自覺地輕輕打顫。她只能慶幸,幸而長而寬大的裙遮住了懦弱的雙腿。
“莊鸞棲。”他說道。
簡單的三個字,但是在他的聲音里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沒有一點關切,沒有一絲問候,甚至連憤怒都沒有。只是三個字,僅僅是三個字。
“莊相前些日子和朕提過,有意讓你進宮。”他說。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說,“朕”。鸞棲低著頭,不敢看他。
他早已,成為了帝王。
玄離又道,“但朕心里,一直念著右將軍夏靖安,雖年少有成,至今卻還未娶妻。”鸞棲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里已是波瀾般洶涌。直到聽到他說,“朕有意將你許給他。”
他竟如此輕易地就將她許給他人?
鸞棲如此驕傲一人,眼眶卻紅了。凝了凝神,向那人盈盈福了個禮,直言,“謝皇上好意,臣女聽聞夏將軍少年英雄,引無數人稱贊。但臣女不愿嫁。”
皇帝向鸞棲走過去,低頭看著她,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氣氛尷尬至極,鸞棲不知是不是自己激怒了他。天子賜婚,應是好好謝恩才是,她卻明著拂了他的意。
“皇兄。”
就在鸞棲不知該如何化解這場面的時候,這一聲略顯了青澀的“皇兄”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就算不回頭去看,她也知道來者是誰。在所有皇親貴胄里,能堂而皇之地在御花園里隨意走動的,出了十一王爺之外別無二人。
鸞棲能感覺到他越走越近,輕而無聲的腳步讓她有些驚嘆,看來這些年他的武功進步的不是一點半點。
“十一,怎的到了這兒來?”
玄離淡淡的問候因為來人是他最親的弟弟而不著痕跡地加了些關切,使氣氛緩解了不少。
鸞棲微抬了眸看向顧景湛,多年前的稚童遠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衣翩翩的儒雅少年。顧子澈和她其實是同樣的年歲,只不過小時候男孩子總是比女孩子長得緩些,鸞棲便總玩笑著讓他喚“姐姐”。
“莊二小姐都能在這兒,我又為何不在?”十一扭頭對她笑道,“是吧阿鸞?”那細碎的笑容像極了很久以前的顧玄離。雖是匆匆的一笑,卻讓鸞棲不自覺地記了好久。
她禮節性地做了個問安的動作,檀唇淺揚到恰到好處的弧度,“十一王爺,好久不見。”
這一聲好久不見似是一顆頑石,扔向無際的大海,激起了小小的浪花。玄離的眉頭輕輕地皺在了一起,或許是在怪她提起那些他不愿想起的往事。
“既是好久不見,又何必叫得如此生分?”他走近了些,一身月白色素衣與玄離的明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倒是很懷念,以往那個總愛追著我跑的’阿鸞姐姐’。”他明眸微瞇,調笑著說道。
“王爺說笑了,那只是孩提時的糗事,何必再提。”她也笑著,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聽得梨花緩緩落在地上零落成泥的聲音。
三人站的位置,似乎還原了那個春天的情景。還是一樣的梨花樹,一樣的在樹上停留著的鳥。
風吹過鸞棲耳畔,似乎又回到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