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rèn)識小A很久了，卻從沒這么仔細(xì)端詳過他，當(dāng)他給我說起他的故事的時候，我覺得他仿佛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
他說，我的故事從沒對其他人說過。
他說，我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認(rèn)識這么久了，我最信任你，相信你不會對我有任何成見的。
剪短的開場白，待我點點頭之后，他打開了話匣子。
（一）
小A說，他是個同性戀，或許是個雙性戀，只是對男的更有感覺。他小時候還偷偷看A片的，有一次被老爸發(fā)現(xiàn)，老爸沒打也沒罵他，小A心里卻難受了好多天，長大后始終覺得是這件事轉(zhuǎn)變了他的性取向。
他也沒辦法，不愿意向別人提起，不想別人發(fā)現(xiàn)，盡量裝作和正常人一樣，和身邊的朋友一起談?wù)撈恋拿米樱唇稚系拿琅?/p>
他試著談了一場幾個月的戀愛，無疾而終，他確實沒什么感覺，怕耽誤這個單純善良的女生，就分手了。他還喜歡過兩個男生，卻終究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其余的所有時間，他都過著單身狗的日子，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好像一輩子都會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了一樣。
小A有時候會想著自己這二十幾年怎么就過來了，如果自己和別人一樣，是不是就會經(jīng)歷更多豐富多彩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個枷鎖，禁錮著他，捆綁著他，有時候讓他無法呼吸。
（二）
工作干得不順利，小A猶豫再三，從公司辭了職。反正都是程序員，在哪兒不是累死累活搶碗飯吃，奔波了兩個星期，到了一家新公司上班。
新公司待遇不錯，安排了單身公寓，一人一間房。
小A搬東西的時候一個男的給他打招呼。
“你是昨天剛過來的那個新同事吧？我叫小七。”
小A回想起來，這就是營銷部的那個小帥哥，昨天還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你好，我叫小A。”
“你這么多東西，來，我?guī)湍恪！毙∑甙褨|西接過去，徑直向樓上走去。
小七幫著小A搬了一下午，順帶幫他收拾了房間，小A覺得過意不去，就叫小七一起吃了頓飯。
他們一邊吃，一邊聊。小七是外地人，小時候貪玩，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高中沒讀完就自己退學(xué)了。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覺得沒意思，就拿著兩千塊錢自己跑到大城市來闖蕩。小七腦瓜子轉(zhuǎn)得快，但社會經(jīng)驗少，到處碰壁了之后，終于在這家公司安頓了下來，上班上了5個多月，也算是在公司扎穩(wěn)了腳跟。
他給小A說，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他。小A點點頭。
小七吃完飯就走了，說是去陪朋友看電影，小A看著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三）
從那天之后，小七經(jīng)常到小A家串門，不時帶一些牛奶、零食。公司一些各部門不好協(xié)調(diào)的事小A讓小七幫忙，小七也兩三下就搞定了，一來二去，兩人關(guān)系漸漸熟絡(luò)起來。
小A后來從小七口中知道，他父母做生意，家里條件還算殷實，每個月還會給他打錢。小七生性貪玩，對錢也沒什么概念，而且做銷售，每個月工資或多或少，有時候還沒到月底，小七的錢就花光了。
有一次，小七很不好意思地向小A借錢，小A毫不猶豫把銀行卡給他，“反正我也不怎么用錢，要多少取多少吧。”小七很詫異，沒想到居然這么爽快。
其實小A對錢也沒什么概念，平平淡淡的過著單身狗的日子，把自己養(yǎng)活就行了。
從那次之后，小七來串門越來越頻繁，索性向小A多配了一把鑰匙。
小A不喜歡到處逛，小七就拉著他去看電影，過節(jié)家里寄了特產(chǎn)，小七也大包小包地給小A提過來一起吃。
有一次，小七聽說小A喜歡攝影，第二天就搬了一臺三腳架過來，還沒好氣的說，我下個星期又只有吃土了。
還有一次，小A加班到很晚，也沒吃飯，回宿舍看到床邊多了一箱袋裝蛋糕，想到下午的時候給小七抱怨晚飯也沒得吃。吃著蛋糕，給小七發(fā)了條微信。
小A：啥時候改賣蛋糕了？
小七：哥，你不沒吃飯嗎？別餓壞了肚子。
小A從小達(dá)大除了老爸老媽，從沒人對他這么關(guān)心過。小A對小七的心理防線漸漸放松。
小A比小七大，總是給小七講道理，看不慣小七隨意的生活作風(fēng)，常常對小七發(fā)脾氣，對外人脾氣火爆的小七卻從不發(fā)火，任由小A數(shù)落，轉(zhuǎn)過頭又像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
可是時間久了，小A卻害怕這樣。
（四）
小七給小A說過，他以前在社會上混的時候，憑著帥氣的外表和油嘴滑舌的小聰明，總是泡女孩，搞了一夜情之后就消失了。現(xiàn)在雖然收斂了不少，但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抱著玩世不恭的心態(tài)來對待女人。小A因為這事給小七發(fā)過火，罵他一點都沒男人的擔(dān)當(dāng)，小七一點也不生氣，卻該怎樣還是怎樣。
小A知道，小七是把自己當(dāng)哥們兒的，可自己卻控制不住自己，想到小七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心里他就難受。
那堅固的防線就這樣漸漸被融化了，事情卻像狗血電視劇一樣發(fā)生了。
小七手機(jī)壞了，正好小A換了部手機(jī)，就把舊手機(jī)給了小七。
晚上，小A疲倦地回到宿舍，準(zhǔn)備躺床上睡覺，小七發(fā)了條微信。
小七：睡了嗎？
小A：沒呢，干嘛？
小七：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小A：太晚了，明天聊行不，困死了。
小七：就今晚，不然我睡不著。
小A：受不了，你說吧。
小七：我今天用你手機(jī)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瀏覽記錄。
小A心里咯噔了一下。
小七：我怎么看到你都是上的一些同志網(wǎng)站。
小A不知該如何回答，拿著手機(jī)呆住了，就像當(dāng)年看A片被老爸發(fā)現(xiàn)一樣。過了好一會，小七才又發(fā)了條微信。
小七：你，是不是同性戀？
小A猶豫了一下。
小A：是的。
小七不說話，過了好久都沒有動靜。小A不知所措，感覺好像自己一下子被扒光了站在小七面前，卻沒辦法逃避。
小七：好吧。我剛看到的時候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接受。但想了很久，我想說，既然你是我哥們兒，無論怎樣都是我哥們兒。
小A：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這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除了我，沒人知道。
小七：你是不是以為我也是？其實我不是。
小A：我沒有以為你是。
此時，小A其實真正希望小七也是，真的很希望。
小七：你不用擔(dān)心，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因為你是我最好的哥們兒，我一定會為最好的哥們兒保密的。
小A：謝謝。其實我也很難受的。
小A想往下說，真想一股腦把這些年積攢在心中的無奈、委屈、難受全都說出來。但他還是打住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應(yīng)不應(yīng)該說。
小A：我也把你當(dāng)我最好的哥們兒。
小七：沒事了，別多想。早點睡吧，你也累了。
對話就此結(jié)束，小A卻睡意全無，關(guān)了燈翻來覆去睡不著。
（五）
第二天上班，小七還是和往常一樣和小A打招呼，中午一起吃飯，就像昨晚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日子還是照樣過，小七還是那么沒心沒肺，毫無保留地對小A好。小A心里卻越來越不是滋味，反復(fù)揣摩著小七的心思，連一句微信，一個動作都能揣測好久。
春節(jié)，小七回家去了，小A自己一個人在宿舍過完了整個春節(jié)假期。
回來后，小七又是大包小包給小A帶了好多吃的，還神采奕奕地給小A說自己又換了個女朋友，身材多么苗條，長相多么標(biāo)致，性格多么合群。
“你一定也會喜歡她的。”小七一邊拆著零食，一邊給小A說。
小A“嗯”了幾聲，也沒表現(xiàn)出繼續(xù)聽下去的欲望。
“給你看看我出去玩的照片吧。”小七把手機(jī)遞了過來，“別亂翻啊。”
小A看了小七一眼，隨手翻了起來。
“不就是那些人擠人的地方嗎，有什么好看的。”
小A趁著小七上廁所的時候，從相冊退了出來，無意間點進(jìn)了自拍視頻，里面居然是小七和一個女的啪啪啪時候的視頻，看得小A面紅耳赤，像觸電了一樣，立馬退了出去。
小A感覺自己身體好像一下子被掏空，坐也坐不穩(wěn)，勉強(qiáng)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下的樓，只是聽到手機(jī)一直在響鈴，找了個飯店坐了下來。小A不想哭，卻感覺自己好沒用，感覺整個世界都欺騙了自己一樣。整個人傻傻地坐著，腦袋一片空白，卻好像塞滿了整個世界。
他就這樣一個人坐到飯店打烊，他真的希望世界就這樣把自己忘掉，真的希望自己就這么消失掉。
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xù)。
小A滿臉困意地回到宿舍，小七早就走了。倒在床上，真想就這樣一覺不醒。
小七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直到第二天問起小A到底怎么了，不接電話，也不回微信。小A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一下，小七聊了兩句也沒多在意，就離開了。
（六）
小七還是沒變，小A卻變了，他不知該怎么辦，想和小七拉遠(yuǎn)距離，小七卻越走越近。小A想跳槽，卻又害怕小七難過，他真的有種想被這個世界遺忘的沖動。
有一天吃飯，小七臉色不太好。
“哥，我媽叫我回去了。她說她和爸都老了，讓我回去接手生意。”
“嗯。挺好的，回去就回去吧。”小A語氣很平和，心里卻一緊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哥。”小七傻傻地看著小A。
“哪有舍得舍不得的，一個人離開另一個人又不會死。”小A笑了，卻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
“我肯定要回去了。你呢，還在這里一直干嗎？”
“不知道，也許干不了多久了吧。這里發(fā)展空間太小了，我不想在這里窩著。”小A放下手中的的碗筷，頓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
“那去我那里吧！和我一起做生意。”小七很高興，“其實我給媽說我會帶一個哥們兒一起的，她同意了。”
小A抬起頭，看著滿臉認(rèn)真的小七，笑了笑，“算了，我不太適合。”
“你再好好想想，好不好。我等你的答復(fù)。”小七停了一下，“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哥們兒，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苯诱f就好。”
“好的。”
小七半個月之后就走了，回家接手了父母的小公司。小A終究沒有和他一起去，臨走發(fā)了條微信，“我最好的哥們兒，走好。我會想你的。”
小A也辭職了，把小七送他的三腳架送人了，找了另外一份工作，換了手機(jī)號，注銷了所有社交賬號。
他和過去斷了聯(lián)系，包括小七。
小A告訴我，他心中還是有把鎖，以為有人可以打開，卻終究沒有。
日子還是日復(fù)一日地過，小A還是會想，如果他是個正常人，現(xiàn)在會怎樣呢？
其實他本就是個正常人，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只是這個社會不知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