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的落下,落到那山里頭,暮色漸漸襲來,對面山坡上的兩個人影越來越瘦小,越來越模糊,貴根站起來,朝著瘋兒子大喊:“阿九,阿牛,你們兩個該死的,還不回來!”
阿牛大聲回應著好,阿九卻還是默默挖著土,阿牛嘲笑似的看了阿九一眼,腳步也不動。
貴根把旱煙收好,也不再管這兩個瘋兒子,徑自轉身進了屋。
外邊的天快黑透了,林玉秀還沒開燈,貴根摸索著扯了燈繩,屋子里一下子變得亮堂堂的,把這屋子里破舊的家具照的無處可躲。
屋子里的東西不止破,還臟。屋子里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怪味。
“蠢婆子,天黑了也不開燈!”貴根走向灶房,不出所料,灶臺冷冷的,火還沒生,“等你煮飯我都餓死了!”貴根又說了一句。
林玉秀回道:“你就曉得說我,我不會,你叫我怎么生火,你有工夫說不如趕緊做飯。”
貴根哼了一聲,生火做飯。
灶房里有兩個灶,貴根把兩個都生了火,一個煮飯,一個煮菜。
“蠢婆子,過來看火。”
好一會兒,林玉秀才慢慢吞吞的挪過來,坐在小矮凳上,她捋了捋頭發,雙手交叉著疊在膝蓋上。
貴根囑咐道:“你就看著,火小了就叫我,別自己添柴。”
記得以前的時候貴根還總想教她燒火,但沒一次成功,現在貴根只敢叫林玉秀看火了,不敢叫她添柴,怕她添柴把火壓熄。
按理說,林玉秀這么蠢笨,還是地主家的女兒,貴根哪會娶她。
可是人的一生也許就是命,被注定的命。貴根是孤兒,父母早早的就去世了,他也沒什么直系的親戚,父母死后,他有一頓沒一頓,長到了二十多歲,年紀輕輕,空有一身力氣,這在農村并不稀罕,哪個青壯年沒有一身力氣呢?
當時的農村誰家都窮,沒幾家富的,可是他是特別窮,他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去地里掙得工分還夠他自己吃,再加上老婆孩子,他怎么養得活?
三十歲的時候,貴根實在是想有一個家,便托了別村嫁來的桂香嫂,給他找個媳婦。
桂香嫂開頭給他介紹好幾個,女方都嫌他窮。一番挑挑揀揀,貴根也失望了,就只要個愿意來的女人就行。
桂香嫂給他說林玉秀,林玉秀雖然有些癡傻,但年輕時模樣還算白凈秀麗,貴根就娶了她。
這四十年日子過下來,雖然林玉秀沒有扮演好妻子這個角色,但貴根還是偶爾在抽旱煙的時候能想起他把林玉秀娶回家的那天。
這些年,貴根時常被林玉秀氣的大怒,貴根也把蠢婆子掛在嘴邊,但貴根從沒打過林玉秀。
炊煙順著灶房的煙筒慢慢的飄了出去,很快就和夜色溶在一起,一瞬就不見了。就像年老的貴根時常想起的記憶一樣,一瞬就被現實淹沒了。
飯做好了。瘋兒子還是沒有回來。
天突然打了一個響雷,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去找找阿九,阿牛。”林玉秀對貴根說。
“他們自己會回來的。”貴根似是不耐煩,“落雨還不曉得回來,又不是豬!屋里這些牲畜下雨了還會躲起來。”
林玉秀反應慢,一時也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舀了一碗飯坐回小矮凳,慢慢的吃了起來。
貴根又罵了句,“蠢婆子,也不曉得給我添飯。”自去舔了飯,但聽著外面的些許風聲,夾雜著雷聲,卻是吃不下。
遲疑了一會,貴根終是拿了三套蓑衣,帶了斗笠走出門去。
雨還沒下起來,空氣中已有潮濕的氣息。貴根隔老遠就看見阿九還在山坡上鋤草,阿牛蹲在不遠處的地里,貴根罵道:“兩個豬腦殼,快落雨了還不回去!”
阿牛笑了笑,沒說話。
貴根叫阿九,阿九不理,貴根扯他衣服,阿九也不理,依舊自顧自的鋤地,好像世界崩塌也不能阻止他鋤地。
貴根沒辦法,只好趁阿九不注意搶了他的鋤頭,又叫阿牛箍住阿九,阿九掙扎著想搶回鋤頭。
貴根也不管阿九聽不聽得懂,說道:“蠢兒子,回去吃飯,待會落雨你又生病,家里沒錢給你治。”
貴根和阿牛緊緊抓著阿九,把他硬拽回家。
剛到家,就下起了大雨,阿九也不鬧著出去鋤土了。
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吃起了飯。
外面的雨一直下著,山坡上的油菜花默默地承受著雨水的洗禮,阿九的鋤頭也默默地躺在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