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濃

朱自清先生在《春》里寫道:“春天像個小姑娘,笑著,走著。”在我的感覺里,秋天則是像個成熟穩重型的男人,他心地柔善,像夏天一般火熱地投入過,愛淡了,已經在心里決定了離開,卻又怕突兀地決絕回轉,會傷了女人的心,于是,選擇一點一點地退卻,冷幾天,再熱兩天,再下一場雨,再回暖兩天,好讓她有個心理適應的過程。

他真聰明,也真殘忍,左不過是個分手,難道不知道,長痛不如短痛嗎?玩什么釜底抽薪呀。左右為難,一層秋雨一層涼,莫非就是分別時女人的眼淚?到了最后,依然少不得被女人狠狠罵一聲:“狠心的男人!”天道屬乾,就連季節的轉換,也透著十足的男兒氣。

夏天的暑熱是一點點退卻的,先是一早一晚的涼爽,再是晝夜溫差的拉大;晚上蓋的薄被,夜里夢里也覺得有些涼了,席子抽去了,空調漸漸不用了;花落了,葉黃了,雁南飛了……。秋的涼意,就這樣蠶食鯨吞一般,從無邊無垠處襲來,無聲也強橫地網羅了天地萬物。你怎么感覺,這冥冥中,似乎有一張大網,彌天撒下,它強韌的手,溫柔也不容情地,一點點往里收,像怕驚動了網中的魚兒一般,無知無覺間,風就涼了,天短了,夜長了。

秋天又像小偷一般,先趁著晚上人都睡著了,拿走了夜的溫熱,再占據白天的高地,然后,堅定地宣布入主占有——這樣做了成功以后,才肯功德圓滿地吐一口氣,說,涼,才是秋天的正氣。夏天呀,你該退出時序的舞臺了,輪到我秋天華麗麗地登場了!

可是,秋天,也真的有它的好處。記得年少時和朋友飆歌最愛唱的,就是張學友那首《秋意濃》,那時候只是沉醉于真假音轉換的技巧,換來小伙伴們的掌聲,卻理解不了歌曲中的況味,現在理解了歌曲中的況味,卻不敢輕易再唱了。或許是,我已經人到中年,來到了人生的秋天?現在的我,感覺自己最喜歡的季節,還真的就是秋天。

秋天一到,那天空仿佛一下子高遠了一般,那云飄飄渺渺地,說不出的空靈閑雅。一年難得有如此怡人光景,不像冬天,人要馱著一身的厚重衣服,行走不便;也不似夏天,都赤膊露膀了,還是覺得黏膩。人行走在秋氣彌漫的天地間,不覺肉身的負累,只感到松松爽爽的灑脫,愈發確知,單是在人世間活著,就這樣美,這樣好。秋天,原來和春天一樣,能激發起人昂揚的生活情致。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秋天真是金子般厚重的季節,一切都變成了金色。不喧囂,不熱鬧,不以華麗的聲色耀人眼目,只是安靜穩妥地絢爛磅礴著。上一周和幾位老同學相約新縣,抽空探訪了仙女湖,在秋氣彌漫的山路上,兩邊種著成排的梧桐,微風一吹,那巴掌大小的葉子紛紛飄落,宛如蝶影翩翩,就那樣無限隨意地鋪展,可是,一枚枚,竟平仄成了絕美的詩行。

莊稼豐收了,農民家的院門口,堆滿了又大又長的玉米棒子,金燦燦的小山一般,耀得人眼花繚亂,秋天,把勤勞的農家小院,打扮得金碧輝煌。主人出來了,看著這年景,忍不住張口笑,映得那一嘴牙,也黃黃的了。當然,也有更多更好的顏色等著來點綴呢,棉花白了,辣椒紅了,茄子紫了,菊花香了……柿子在枝頭掛著,宛若一個個紅燈籠,映得這簡單樸素的農家日子,都紅紅火火。

我不曾喝酒,可是,在這秋天里,我總有醉意醺然的感覺。原來,生活并非不存在一個詩意的空間,尋常人世,淡泊心靈,還是可以隨時隨處捕捉,這層出不窮的美好瞬間。我走在這最深的紅塵里,也走在這最美的天地間,眼前,有畫意有詩情,心中,有溫暖有感動。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新縣絕美的山水風景里,我就像一個被懾服的孩子,只是貪婪地一眼眼地看著,歡喜地一心心地體悟著,滿眼滿心,都充滿了說不出的喜悅。唉唉,這么美,這么好,該怎么辦呢?我比任何時候,都更眷戀這一場生,只想這樣簡單安靜地活下去,不負天地為生命設置的恢宏壯闊背景。能夠陪著我愛的人,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共同感悟生命的美好與風景,就是天地間最幸福的事情吧。

經過風雨洗滌,看過世間陰影,我的心靈更加空明澄澈,隨時隨地,保有對美的欣賞情懷,保有對生活的熱愛之心。一顆心,更加簡單而純粹,一份愛,更加綿長而熱誠。

秋意正濃,我行走在愛和美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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