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小山村,它叫飛蛾村。名字雖略顯小氣,但這是一個承載著我童年樂趣的地方,我在這里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笑,在這里哭,我也希望我能在這里死。
我從未考究過為什么會給這么一個雞鴨鵝牛羊成群的地方取名飛蛾,常說“飛蛾撲火”,難道是寓意這里的人們要有一種飛蛾撲火不怕犧牲敢于直面人生慘烈的精神?由于我沒有探求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至今我也未獲其中奧妙。不過我始終認為這是一個美妙的名字,它就像從小孩口中吹出的七彩泡泡,輕盈,透明,帶給無論是在稻田里插秧的農夫,還是扛著鋤頭在自家菜園里栽蔥的農婦,抑或是在一旁河溝里抓魚的小毛孩永遠的穩定和安心。這里的人們總是咧著嘴的笑,從不遮掩。至今,我還能常常想起,那一個個滿臉黃泥,嘴刁旱煙,肩扛鋤頭,褲腿卷起的老得有些快的背影,他們在玉米地里吃,在小麥地里睡,吮吸著大地的靈氣,享受著上天給予的恩惠。當然,還有,小時候在麥田里騎羊放鵝的場景......
五月中下旬,開始收割小麥,滿懷豐收喜悅的人們,使用著從我出生以來見過最原始最古老的腳踏式小麥收割機,一群男男女女一個勁兒的把麥穗送進這個龐然大物似的機器,就像在喂一頭即將要售賣的豬,希望它吃得越多越好。小麥被收割后,慢慢會長出許多麥苗,夕陽下麥苗在牛羊的嘴里掙扎逃命,這些牛羊的碩大的嘴像一臺搗碎機,將細嫩多汁的麥苗送進,漸而讓這美味消失在無底洞般的胃里。那個時候,七八個小伙伴把自家的牛羊一起牽進田里,放任它們肆意啃吃。農村小孩畢竟是農村小孩,身上始終散發著純粹的鄉土氣息,并且將此暴露得一覽無余,我們甚至害怕自家的牛羊搶不過其他家的,所以親自動手一團亂抓起一撮麥苗慌忙的送進這些看似比我們命還重要的牲畜的嘴里。牛羊的嘴很臭,在咀嚼麥苗的同時還會流出黏黏的液體,讓人不覺心生厭惡。
十六年前的中國鄉村民風較現在淳樸得多,鄰里之間互幫互助,伙伴之間相親相愛,至少像我看見的那樣。我和我的發小,一起出生,一起吃奶,,一起玩盡屬于我們的游戲,一起躲在谷堆下用沾滿泥土的腳踢夜里出沒的蛤蟆。我們根本不會數星星,并且傻得連北斗七星是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用說把自己長大后的夢用我們滿是黃土的手畫進閃爍的星里。那時候,不知道夢想是什么,也從不曾想過長大后的事情,我們只會在滾鐵環和打沙包的筋疲力竭之后發了瘋一樣的傻笑。
后門前的那一棵無花果樹,長滿了碩大的葉,已延伸到了屋頂。無花果結得最多的那一年,爺爺像一個自己用洗衣粉兌了吹出來的泡泡一樣,經口便碎了。誰都沒有想到,誰也沒有準備,你我都沒有。那年我六歲了,那年,家里只剩我和奶奶了。那年之后,我們只能受著所有人的欺凌的眼光討生活了。我現在還記得,家里用的全是五瓦的瓦斯燈泡,泛黃的光罩在土黃的墻壁,終究是溫暖中帶著涼。那會兒,我和奶奶買了一口小爐子,每天用這口爐子做飯炒菜,其實,大多是做點兒白米飯,炒菜確實少之又少。因為爐子比大土灶節約柴火,我們一用便是十一年,一直到我十七歲上高中。我念念不忘地依然是那口養活我的爐子上燉著的散出香味的蘿卜綠豆湯,湯里沒有肉,只有自家種的白蘿卜和姑姑家送的奢侈品般的綠豆,加上少得可憐的油,我和奶奶就以此為最奢侈的一餐了,我們都滿足的喝上幾大碗,咕咚咕咚......
在寒氣逼人的冬夜,和奶奶坐在曾經還有爺爺一起睡過的床上,聽她說她小時候的故事——依然是冷得令人發紫的冬季,一雙破布鞋,一件破棉襖,一雙幽靈般的眼睛,一頭蓬垢的頭發,一個冰冷的軀體,就這樣被后娘關在了陰冷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