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去哪了

文/林子

聽母親說，小時候的我每到周末最愛做的一件事是就會到村口的小橋邊等待父親的到來。那時候，父母因為工作的原因分居兩地，我隨著母親住在外婆家。父親每次都不會讓我失望，他會給我和哥哥帶回八粒水果糖。對，八粒。我和哥哥一人四粒。這是我們一個星期的零食。我很滿足。我滿足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我又等到了八張漂亮的玻璃紙了。

已經(jīng)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從哪里我學(xué)會了這樣一項技能：長方形的玻璃紙，加上一段我從母親那討來的毛線頭就可以做成一只翩飛的蝴蝶啦。我曾遐想我的小床上的蚊帳周圍都綴滿了蝴蝶，我的小房間的小窗上綴滿了蝴蝶，那一只只由我親手疊成的蝴蝶常常翩躚于我的夢里。

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當(dāng)時的情景：我欣然地從父親的手中接過屬于我的四粒糖果，然后迫不及待的剝開玻璃紙，一邊品嘗美味水果糖，一邊飛快地找到我的“百寶書”。那是一本極為普通的書，但它極厚，且在它的書頁之間已經(jīng)夾滿了我的心愛的玻璃紙。用這樣的方法我可以得到平整的紙張，疊出來的蝴蝶才是最美的。這些都是我漸漸的從實踐中得到的經(jīng)驗。有時候我還需要做更繁復(fù)的工作。比如說，哥哥不小心把他扔了，或者是黏黏的果糖粘在上面了，我就必須先清洗再收藏。我小心地端來一盆清水，虔誠地把我心愛的糖紙泡在水中，輕輕的展開，撫平它的褶皺，然后再用干凈的毛巾拭干水，稍晾片刻放回我的“百寶書”中。我想當(dāng)我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內(nèi)心是無比欣喜無比神圣的。母親說，我的翻飛的小手在她的眼里像極了蝴蝶。我喜歡這樣的說法。

那些經(jīng)過我清洗和壓平的玻璃紙我是不舍得一下子就全部都拿來疊蝴蝶的。每過一段時間我都會數(shù)一數(shù)，當(dāng)它達到一定數(shù)量的時候我才獎勵自己疊一只蝴蝶。那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啦。后來在書上讀到“如數(shù)家珍”“如獲至寶”這樣的詞語的時候，我常常回想當(dāng)年的情景。

可是這樣的積累是無法滿足我的需求的，什么時候才能讓我的小屋成為真正的蝴蝶天堂呢。更何況我的好友她已經(jīng)積攢了比我多得多也漂亮得多的玻璃紙了。

母親說，她要帶我到縣城去，我很興奮，她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里醞釀著一個偉大的計劃。多年之后，當(dāng)我讀到三毛的《拾荒記》《白手成家》時，我如同遇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朋友。我曾無數(shù)次的讀她的文字，沒有一次不為她的“理想”而喝彩。我想，我是懂她的，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自由的靈魂。因為在年少的我，也有過屬于我的“拾荒記”，不過我沒有三毛的慧眼，我更癡情，我的眼中只有一樣寶貝：玻璃紙。各色各樣的玻璃紙。它們都逃不過我的法眼。或者是它們發(fā)現(xiàn)了我。

大街上，母親和好友在天南海北的聊天，那個漂亮的姐姐緊跟著她的媽媽，只有我不緊不慢的跟著她們，母親不時的催促我一句：“玲子，快點。”“來啦來啦”我一面答應(yīng)，一面快速的撿起寶貝飛奔到母親身后。我沒有關(guān)注車水馬龍，沒有流連琳瑯滿目的櫥窗，我只是像當(dāng)年的三毛一樣，關(guān)注著我腳下的路。手中的袋子快要裝滿了，我心里得意極了，我想象著回家后如何一張一張的展開，再一打一打的放進清水中，又一張一張的平鋪在“百寶書”里……終于，母親注意到我了，也明白了我行動遲緩的原因。她滿臉笑謔的對阿姨說，“這丫頭，又在撿她的破爛寶貝了。……”母親的語氣沒有責(zé)備，阿姨的笑容也非常和藹，她甚至摸摸我的小腦袋滿是疼愛地說：“真可愛！”可是我分明看到那個漂亮姐姐不屑的神情，我分明還是受傷了。如果我當(dāng)時讀過《紅樓夢》，我想她一定會把我叫做小“劉姥姥”。但是我不在乎，這并不影響我對于玻璃紙的喜愛。他們不知道，當(dāng)我把亮潔如新的玻璃紙對著天空的時候，我可以看到彩虹，看到那并不常見的五彩的光，甚至可以直視太陽。我樂此不疲。

到底是生母親的氣了，我不再當(dāng)著她的面撿糖紙。但是地下行動卻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此時的我已經(jīng)隨著母親的工作調(diào)動來到了鎮(zhèn)上。雖比不上縣城的繁華，但相比外婆家那個貧瘠的山村，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富足的了。我的百寶書也已經(jīng)滿滿的，床頭的柜子里裝滿了我的蝴蝶，我可以毫無顧忌的隨心所欲的疊蝴蝶。我要將它們串起來，做成蝴蝶窗簾，做成蝴蝶門簾。我差不多就要實現(xiàn)我的“蝴蝶夢”了……可是不知為何，之后的回憶就比較模糊了。

長大之后的我有了更廣泛的興趣愛好，曾有一段時間瘋狂的迷上集郵，號召我的親戚好友幫忙積攢各色的郵票，也一度愛上讀書、寫作和做白日夢，甚至有那么一些無聊的時光，電視劇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然而一直到如今都能牽扯著我的內(nèi)心的還是我的蝶。

我依然愛著蝶。從蝶變的過程我學(xué)到了堅強與執(zhí)著，作為語文老師的我在課堂上煞有其事的跟可愛的孩子講蝶兒的變化，用屬于我的熱情功利的教導(dǎo)孩子們?nèi)粝氤晒Γ鸵缒鶚劙愕呐Α．?dāng)我把親手疊成的蝴蝶送給他們的時候，我曾幻想他們能夠珍藏于他們的鉛筆盒，一直陪伴到他們的求學(xué)生涯。

我依然愛著蝶。每當(dāng)有年幼的孩童到我家來做客時，除了邀請他們吃糖果外，我還會像變魔術(shù)般的疊一只蝴蝶給他們。這個方法屢試不爽。然而，我的蝶對于看多了五花八門的玩具的他們只有片刻的歡娛。

我依然愛著蝶。從科學(xué)的角度我還懂得了蝴蝶效應(yīng)，明白了可愛的蝶兒撲扇的翅膀可能帶來“龍卷風(fēng)”，也曾用此來指導(dǎo)我的生活和工作。在我的辦公桌上赫然立著一個翩飛的蝴蝶，它時刻提醒我要謹(jǐn)言慎行。

體貼的愛人知道我喜歡蝶，帶著我走進了上海和廣州等地動物園內(nèi)的蝴蝶館，來一場美麗的相逢。還有一幅幅由蝴蝶的翅膀拼成的蝴蝶畫，令人嘆為觀止，更令我觸目驚心。然而，這都不是我的蝶，它早已偏離我的愛的軌道，被成人世界賦予了它太多的承受不了的內(nèi)涵，我的蝶是最單純的。

我常常想，那些蝴蝶都去哪了呢？是否也如電影中所呈現(xiàn)的一樣，被我收藏在連我自己都忘了的那扇墻壁的匣子里，在多年之后被一個叫做愛美麗的天使發(fā)現(xiàn)，然后找到白發(fā)蒼蒼的我，讓我回想起當(dāng)年的這些美妙的時光，老淚縱橫，再做一場蝴蝶夢。或者它們早已被我遺忘在一個角落，上面布滿蛛網(wǎng)和塵土，斑駁了我年少的時光，成為我心頭永恒的惆悵。

《華嚴(yán)經(jīng)》有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那么我想，當(dāng)初我愛的蝶到底是什么呢？它是我童年遺失的美好？是一個純真的女孩在她年幼的時光中對美的追求，對幸福的守望？那美和幸福的定義中一定有執(zhí)著、安靜和珍惜。而這一切卻是如今的我所匱缺的。我多么想再像從前一樣一個人在屬于我的小屋的窗口下靜靜的疊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