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為名義,互相傷害

01

今年元旦,我在單位留守,阿姨請假回家,父親怕妻女在家不便,專門來省城與她們一塊過節。

每次都拿許多海鮮過來,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用泡沫紙箱裝好的海鮮,里面還埋了厚厚一層冰塊,綁在平常買菜用的簡易拉車上,死沉死沉。舍不得花錢打的,從火車站坐公交過來幾乎要花上一個鐘頭的時間。想想就讓人心酸。

吃飯的時候,父親把煮好的大蝦、大蠔剝開,扯成細條條來喂妞妞,幾乎不喂蔬菜。連續幾頓都是如此。

結果在他回去后的兩個晚上,妞妞都在拉稀,滿屋子臭烘烘的全是腐爛蛋白的味道,床單床墊被褥全都得換洗,大人被折騰了兩晚,心力憔悴,叫苦不迭。妻子在電話里訴苦,還千叮萬囑不要跟爺爺講……

這樣的事情,打小我便是常常能領教的。父親中年得子,對我恨鐵不成鋼,罵時是電閃雷鳴,愛時又疾風驟雨,讓我和母親都極難消受。

我一邊安慰妻子,一邊苦苦思量如何跟父親開口。恍惚間又回想起童年的一則往事。


02

90年代,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刮起了一陣學鋼琴熱,街頭巷尾常能聽見孩子們練琴的聲音。

那天去一位女同學家串門,門沒關好,冒失地闖了進去。卻看到令我震驚的一幕。

女生坐在鋼琴前悲聲慟哭,右手手背血流如注,窗口的玻璃碎了一地。她的母親,一位留守太太,邊為她包扎邊紅著眼睛哭訴。“我為你學琴把工作都辭了,你還這么不省心,這是往我心窩插刀子啊!”

女孩學習成績優異,半年前開始學琴,話不多,卻跟我聊得來。那天她說:“擊碎玻璃算什么,我想死的心都有,想去哪玩都不行,說是為我好,可我感覺一點都不好!”

多年以后,回想她咬牙切齒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還會隱隱悸痛。

這樣的“為我好”, 疲倦了身心、禁錮了靈魂、摧毀著心智、滋生著惡念。

不談這不顧孩子喜好、揠苗助長般地填鴨,在未來能有幾分成事勝算,每每回憶起來,卻滿是殘忍乖張不忍觸碰的傷疤。


03

記得一位發小,患上了戀愛焦慮癥,找到我時,苦水幾乎要淹到了頸脖子,真是不吐不快。

認識不到一周就想把奧迪A8借給對方開,每半小時一通電話,每天一束玫瑰,出差回國大包小包的名牌往家里運。這座城市新出的甜點,新進的水果,都第一時間快遞送達。

“知道她不稀罕我的錢,這樣反而讓我更喜歡她”。“就這樣子她對我還是愛理不理,若即若離的關系好折磨人”。

“這東西都是她主動提出要的嗎” 我問道。

“當然不是。因為經常不在她身邊,只希望讓她感受到我炙熱的愛。我覺得她配得上天底下一切美好東西”。

“那她最后跟你說了什么嗎?”

“和你一起感覺壓力好大,家里現在一堆你送的東西,堆哪哪別扭,你不要再送過來了,愛送誰誰吧!”

“就差一點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了,她還這樣說!”他委屈地抱怨。

按照發小的邏輯,這緊鑼密鼓的殷勤、排山倒海的慰問,定是連七仙女都會被折服得妥妥帖帖的罷。

可偏偏經濟獨立,個性自由的女性越來越多,她們看重的是思想有交流,欣賞的是心靈能共鳴、簡單粗暴的給給給送送送,早已失卻了糖衣炮彈的作用。


04

年初四的一場聚會,ICU病房工作的朋友向我們透露:每年過節前后,醫院都會多接收許多心腦血管出問題的人。轉到我們這里的,其實很多已經不行了,對于他們,就算采用世界頂尖的醫療條件,也只能稍微拖延死亡的時間而已。

可這短暫延長壽命的代價,是什么樣子的呢?

有的頭部腫的像皮球,需要從鼻腔插入長長的管子,把血塊等分泌物用力吸出來;有的冰冷的針眼、插管遍布全身,膚色變成了一種怪異的半透明;有的面部高度水腫,早已辨識不清原來的模樣。

氣管被切開,喉部被打洞,插入呼吸機,使用強心針……

心跳停止了,電擊的使用讓身軀從床上彈起來,僅剩的清醒時間,也被各種抽吸、扎針無情占據。

然而家屬們還是一遍遍要求,不要放棄、堅持到底!

“他是我們的全部,請一定要讓他活下去……”,“求求你了,她死了,我們就沒有奶奶了……”

可這樣“被活著”,于病人、于患者都萬般艱辛,異常痛苦。沒有感受到任何生之趣味,延長壽命已無任何意義。

如果我們也變成了那個模樣,會不會也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于萬分痛苦中任憑人擺布,看著作為人的最后尊嚴,連同自己的生命一起,在醫療器械冰冷的包圍中逐漸流逝?

“在變成那個樣子前,我一定要選擇一種安靜的方式離去”。朋友最后說。


05

有多少次,所謂的給予,被打上愛的二維碼,一股腦活生生赤裸裸硬梆梆地塞往別處。然后施行方踟躕著退到墻角,搓著衣角紅著眼睛,在緊張地期待能有所回應之前,先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

可這些都是我們需要的嗎?

“我不管,我就是喜歡這樣……”

是啊,也只是“你喜歡”而已。

不以別人感受為出發點的付出,就是耍流氓。以愛的名義傾巢出動,火力全開地輸出,認為這是別人的需要,可其實那只是你自己的需要。認為這樣做是為了滿足別人,可恰恰是為了滿足你自己。

長輩對孫輩的溺愛,能從中提取自己被需求、被重視的快感。富二代對百富美的狂轟濫炸,只不過為了消解長期不能陪伴身邊的不安全感和不確定性。虎爸狼媽對子女的強制性教育,卸掉了少年的童真,捆綁了成人的三觀,實質上是為擬補自己早已消散在時間塵煙中的遺憾。讓絕癥患者多活一天,哪怕半個小時,也只是為了晚一點直面失掉至親后慘淡的空虛與恐懼。

年幼的孩童、伶俐的少年、曼妙的女郎、垂死的病人,有的也許是無意識、無能力來拒絕。但凡有正常思維和行動能力的人,都會想盡方法用盡氣力去對抗這不合時宜、生掰硬套、倍感壓抑的給予。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怕你了還不行嗎?

可如果躲不了逃不掉呢?極端一點的,那可能就會引發各種流血事件。被“愛”所累、因“愛”而困,自戕自殘、弒父殺母的新聞比比皆是。

所以啊,得時常拎拎,這個“愛”是不是必要的?那個“愛”是不是超重了?

方法很簡單:多聽聽對方的意見,多觀察對方的感受。

真正契合對方的給予,應當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這樣的給予,雙方都能“春風得意馬蹄疾”。如此播下的愛的種子,才能落地生根,開花結果,萬里飄香。

畢竟,愛可不在一時一刻,我們都希望它能細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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