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持續三個月,到了十一月后,我就開始為母親擔心。
即將八十的母親,在十余年前查出肝硬化晚期后,得益于藥物對癥有效和每天不間斷的喝鮮駱駝奶,這十余年身體基本保持穩定。除了中間有兩次緊急突發狀況外,每年在四五月和十月十一月兩個時間段都要住院檢查治療一次。而這幾年,只要情況允許,在母親住院時,我基本都會趕回去陪護,分擔一下哥嫂的壓力。
但三年疫情,讓每年兩次的住院和陪護充滿了不確定性。
尤其是這一次,母親所在的阿克蘇的醫院,也只能建議母親適當推后,看疫情發展的情況再說。最關鍵的是,因為疫情,母親每天要喝的鮮駱駝奶斷供了。
對比,母親倒是很豁達,告訴我說,那醫院能不住就不住,她早就不愿意住了。至于駱駝奶,她說少喝幾頓而已,哪會有什么大問題。都安心照顧好自己吧,別操沒用的心。
母親就是這樣,嫻靜無求的一個人,多少年來,除了我們要求或者安排之外,母親從來不會表達她的渴望和需求。
我離開阿克蘇在烏魯木齊落腳三十年了,可印象里,母親來過幾次呢?
第一次,是九五年,女兒出生,那時母親還沒有退休,多少年都是在單位全勤表率,但為了我們,請了一個月的假,過來幫我們把女兒帶出了月,才匆匆趕回去。
第二次,應該是在昌吉的弟弟結婚,父親母親一起過來,忙忙碌碌幾天后,也沒在烏魯木齊過多停留就離開。
第三次,是母親來烏魯木齊做膽結石手術,住在偏遠的七道灣一家醫院,離我們這里十幾二十公里,交通極不方便。去看過兩次,母親都是堅決要求我們不要再來。等出院了,也就歇息了一兩天,就回了阿克蘇。
第四次,是兩千年之后,母親退了休,和父親一起,回了一趟她多少年都沒有回去過的故鄉東北,然后順帶著有了一次旅游。最關鍵的是,專門去了一趟蘭州,見了妻子的母親,她的親家母。兩家父母見面,這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次。
第五次,母親過來在醫學院住院,最終確診為肝硬化晚期。期間檢查和等待,母親都是在醫院旁賓館里住,理由是我們離這里太遠不方便,其實我們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給我們添麻煩。
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弟弟離世,怕她身體支撐不住,最后才告知她。那天父母趕了一千公里路,見了弟弟最后一面。母親痛哭一場,然后還是像一樣安靜。但從此,母親話更少了,耳朵聽力也開始減退。
三十年,我和弟弟,她的兩個兒子,在同一個省,只是離她一千公里,但她確確實實就來了這么幾次。而之后,也再沒有來的可能。
每次回去看她,我說起這個話題,母親都會說,想啊,但過去,人老了就是麻煩。手腳不利落了,衛生也馬虎了,去了,我不舒服,你們也嫌棄。
我說怎么可能??!母親說,人老了,要自知??!我過去,你們得操多少心?。?/p>
我再多的話,就堵在心里,說不出口。
哥哥安慰我說,別多想,現在真是不能遠離的,因為有什么問題,這里的醫院最方便最熟悉,可以省太多的時間和事。
在母親心里,哪怕是家人親人,她每一句話出口,想的都首先是對方的感受和角度,想的都是對方的辛苦和付出。
今年五月,我回去陪母親一次,十五天。走之前,父親說,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就不能多待幾天?母親說,趕緊回去吧,你也有家,也需要照顧。
今年,到十一月了,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去回去,陪母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