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廠里很忙,所在部門每天加班至九點半才回家,我的租房在另一片街區,回去路上需要穿過一條沒有路燈的偏僻陋巷。
附近圍墻內的夜班工廠發散出的燈光,被高大的闊葉榕樹遮蔽,我總握緊手機匆匆跑過。春節來臨,工業區的臟亂差是出了名的,自己被偷過兩次手機,也曾親眼見過路人被搶劫。
行至一處廢棄的工廠后門時,我會慢下腳步,聽到幾聲細微的“喵喵”叫聲,謹慎地打量一下四周,我從每天帶早餐的袋子里摸出一枚剩下的水煮蛋,快速在水泥地上敲碎殼后剝出雞蛋給貓吃。
貓邊吃邊發出“哇嗚哇嗚”的呼嚕聲,我不敢停留下來看它吃完,只摸下它吃食物時搖晃的小腦袋便走開了。
南方的冬天不冷,我卻倍感孤獨,以前的好友都離開這里了,深夜獨自回家都會滋生出我在這座城市倍感孤獨的沮喪情緒,因為遇見這只灰色貍貓,給予它的小小施舍,心里會生出了小小的滿足和快樂。
白天一般看不見那只貓,只在一天早晨上班時路過那座巨大的廢棄鐵門,看到三只小貓從底下門縫鉆了出來,站在草叢里警覺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忽然明白,那只每天晚上等我喂雞蛋的灰貓,是為了補充營養哺乳她的孩子。
過年前二十天,大家興奮地開始倒計時還有多少天可以回家過年,見到親人會怎樣怎樣的激動,紅姐突然接到她爸媽打來的電話,催要她趕快回去——年僅兩歲的兒子在和別的小朋友玩時摔倒了,磕到后腦勺后一直昏迷不醒,醫生最后的診斷結果是腦震蕩。
紅姐剛接到電話后就淚流不止,火速請了假回廣西老家,守著兒子做開顱手術。
她工作上很負責,教會我很多東西,生活中她是個樂觀開朗的人。后來逐漸得知她在經濟上的壓力和生活中的苦悶。
紅姐老公是廣東人,父母俱在卻多年不知蹤影,紅姐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只是她老公從小缺少父母愛護,性情乖張敏感,生活中常使紅姐感到不適應和苦惱。
好在她父母和弟弟幫著她,小孩一歲多時父母給她帶著,她和她老公出來打工,計劃攢錢在南寧買房,等以后孩子上學了就可以陪著他了。
聊天時,和我們說的最多的就是她兒子如何如何,應是天下父母都寧愿病痛的是自己,也不愿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的孩子,況且年僅兩歲的孩子做風險很高的開顱手術。
手術要花很大一筆錢,紅姐東拼西湊的找親戚借,我們打工的姐妹也給她湊了一些轉過去,還每天發紅包給她鼓勵她。
紅姐請假回家后,我們部門幾個女孩子凝重沉悶了很久,我知道每個人都在祈禱手術成功,盼著她的孩子早日醒來,平平安安的。
我的小舅舅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卻也有些軟弱,他年輕時自愿去喜歡的姑娘家做了上門女婿,結婚時女方家里很窮,什么都沒有。
結婚沒幾年,勤快的舅舅就給那邊蓋起了樓房,而女方回報他的卻是趁舅舅外出打工還建房子欠下的錢,和別的男人發生了婚外情。
小舅舅回來后,平靜地離婚,凈身出戶,房子和孩子都留給他的前妻。親戚們都說他傻,他苦笑一句掩飾,“他媽再怎么不是個東西,孩子還是跟著媽媽照顧的好一些。”
小舅舅離婚后,一直在外打工,他沒有家了,但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回來,他回去給他兒子一筆錢,當作一年的撫養費。
過年期間,小舅舅在我家里呆幾天,或是姨媽家大舅輪流住幾天。他對我們這些外甥侄子侄女都很好,我們總能從他那里得來,他在外地帶回來的玩具或是零食,晚輩們從家長那里無法得逞的愿望,舅舅總是能給我們滿足。
但有一年春節,我卻沒看到小舅舅回來。媽媽和姨媽她們眼睛都是紅紅的,告訴我小舅舅在杭州坐牢,被判了六年刑。因為他在地下通道錢包被偷,追趕小偷時在上去的臺階上撞倒了一位老人,老人摔下去死了。
大舅和媽媽他們商量,過完年去杭州監獄探望小舅舅,我當時吵著也要去,可能那時媽媽心情不好,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應該摻和,打了我一巴掌。
其實大人永遠不懂得,小孩子的感情總是被他們忽視。他們不知道,我心里總會回放起那樣一個場景——小舅舅騎著自行車去趕集,車坐后綁著兩個鋪了稻草的籮筐,一邊籮筐里坐著我和表弟,一邊籮筐有一窩小豬仔。
暖和的陽光,藍天白云,小舅舅唱著快活的歌,鄉村道路兩旁生長的木荊條,在飛速往后倒退,這一切構成我童年記憶里最溫馨快樂的回憶。
探監當然沒去成,況且我還要去上學。在見不到小舅舅的那幾年,我心里總有些自責,那時我多想自己快點長大,長大后就不用再去學校上課,可以自己掙了錢去探望心中牽掛的人。
小時候老師教我們唱過一首歌,名字叫《祈禱》,相信很多人都熟悉它。
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啊
多少祈禱在心中
讓大家看不到失敗
叫成功永遠在
讓地球忘記了轉動啊
四季少了夏秋冬
讓宇宙關不了天窗
叫太陽不西沉
讓歡喜代替了哀愁呀
微笑不會再害羞
讓時光懂得倒流啊
青春永遠不開溜
……
至今可以回想起在學校大家唱這首歌時的虔誠表情,多么美好的愿望!
無知的我那時總較勁,沾沾自喜地對同學吐槽歌詞中的矛盾。
如果看不到失敗成功永遠在,成功輕而易舉,人生便失去了奮斗的意義。
如果地球忘記了轉,只有繁花盛開的春天,那秋天的收獲也隨之消失。
讓歡喜代替了哀愁,時光懂得倒流,青春不開溜,快樂健康留四方……
讓世間找不到黑暗,幸福像花開放……
因為那時我還不能體會,我們的生活總究有陽光也終究照耀不了的黑暗,而祈禱是對他們最美好的最真摯的祝愿。
我永遠記得,小舅舅沒回來過年,開學的第一節音樂課,全班合唱《祈禱》這首歌時,我激動地淚流滿面。
那時我多么虔誠地祈禱,我的小舅舅可以早點回來,祈禱他在監獄里少吃點苦,祈禱他一定要保重身體!
因為對去探望他那么小的事,我卻沒法達成,對此童年的我,深感無能為力。
六年早已過去,鑒于小舅舅再獄中表現很好,他提前獲釋了。后來他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人,他們結婚后一起做生意,去年他們在家蓋房子,現在舅舅終于又有了自己的家了。今年我去他家拜年,他還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封紅包。
紅姐今年來上班比我出來的早,她兒子康復得很好,現在每天中午會主動發視頻電話找媽媽聊天,小男孩頭上還戴著手術后白色的網,乖巧叫我們阿姨。
冬天過去了,現在這里是一年之中最美麗的季節,工業區的天空,被高聳入云霄的火紅木棉花,點綴成一片片絢麗燃燒的云霞。
那座廢棄工廠后門的貍貓還在那里,它們安然度過了工業區內冷清的春節,三只小貓長大了的,圓圓可愛的身子,而它們的媽媽并沒有我想象中的消瘦,現在經常看到母子四個躺在草叢中曬太陽,或是調皮地嬉戲。
去年我回家前給它和它的孩子煮了十只雞蛋,因為無法帶它們回家,那時對此我深感無能為力。
當你的人生中,有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刻,千萬不要忘記祈禱。因為祈禱不僅僅只是心里祝愿,嘴上說說的,你會去做,會用行動去幫助。
而被我們祈禱祝福的他們,也一定會感受到我們的殷切期盼,并為了不辜負我們的祈禱,他們會努力地好好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