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事無成

今天郁香也留下來認真復習了，這下社區里有三個人了：方戰、她、郁香。郁香在計生辦公室，方戰在三樓會議室，她在低保辦公室。三個年輕人各據一處，靜靜地存在著，默默鼓勵著彼此。可是蒙大看著那些題，卻怎么也理解不了，她很瞌睡，腦子里耳朵里全部都是秒鐘“嘀嗒嘀嗒”的聲音，今天過得很快，很虛，八點她就來到社區熱上開水，打掃一樓和二樓的衛生，真紫去培訓了，所以她要一個人來值日。不過上午六姐和牛巧都去開會了，靜善姐也請了假，王大海去醫院，來上班的人只有三四個。中午等約了很久的人來修彩色打印機，然后把低保第二個季度要交的公示資料準備好，聯系主任明天簽字。下午呢……她閉上眼睛：“一事無成。”

今天的心情像過山車一樣，到了夜晚就降到了谷底，早晨的時候，蒙大還特別開心，她今天不僅拿了自己喜歡的掛面，還帶了一罐燕麥片當晚飯，里面摻了一點爸爸買的怪味豆。她捻出一顆怪味豆，走到電腦旁邊，填寫電子版的信訪表格，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應該負責的工作，但是社區人都不在，熟悉情況的她總不能不做，讓街辦為難。不過她發完了，街辦的人告訴她的一句話讓她堅硬的心微微地震動了：“你這么努力，一定會有好運的。”

九點半，一個中年婦女來給自己的父親填表，蒙大按照靜善姐告訴她的，要收一張表的錢，這個穿著體面的阿姨朝大廳看了看，仿佛在找什么人：“那個六什么，不在嗎？我和她可熟了，還收錢呀？”蒙大想，那就算了吧，不過她并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個女人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也并沒有要交錢的意思。填完了表，女人看了看表：“我還要上班，哎呀，我先走了啊小姑娘，有事聯系我。”

“嗯。”蒙大點點頭，一邊收起資料，一邊看了一眼那個老舊的打印機，還有旁邊快用完的打印紙，“到底應不應該收錢呢？”蒙大只淺淺地想了這么一句，電話聲就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是媽媽打來的，原來今天家里終于要安網線了，蹭網的日子要結束了，不過，在選贈送的手機時，媽媽不懂這些手機選哪個好，這才打電話給蒙大。“媽，你把手機型號拍下來發給我，我有時間在網上查了就告訴你。我還有事，先掛了。”她收起手機，繼續登記站在門口等她講電話的退伍軍人。

中午，她修好了打印機，又說服了媽媽多加點錢選那個性價比更好的手機，然后，蒙大就趴在桌子上看著題發呆，今天外面施工的聲音非常大，“睡不著，看不進。”蒙大就這么，愣著，一直到“嗑噠、嗑噠”的拐棍聲出現，她直起身子，看到一個老爺爺帶著嚴肅的表情打量著她：“你們社區人呢？都三點了，怎么還不上班呢！我要退手機，來了這么多次都沒人！”

“哦，爺爺您等一會兒吧！我問問。”蒙大看了看表，然后在微信里語音聯系王大海，大海很快就接了，然后告訴她，“手機退只能自己去營業廳，社區不管。”…她按照王大海說的，一一解釋給老爺爺，可是老爺爺不高興了，“社區怎么能不管呢！這手機不停，一直扣我的錢，萬一我死了，這錢找到我的孩子們身上怎么辦！”蒙大心里動了一下，雖然這么嚴重的情況不可能出現，但是她還是被老爺爺的這份心情打動了。老爺爺坐下來，一下又一下地用拐杖點著地。蒙大則繼續做匯總表。

過了一會兒，牛巧和六姐陸續來了。老爺爺問蒙大：“是不是她們負責呢？”她說：“不是……”不過卻被走進來打水的牛巧打斷了：“怎么了？”老爺爺拿出老年手機遞給牛巧：“我要退給你們社區，我不用了。”“哦，我打電話。”牛巧拿出網格手機，給王大海打電話。

說著說著，牛巧不耐煩地沖電話說：“知道了，我就再告訴他一遍。”牛巧對老爺爺說：“社區只管發，不管你退，退就去售后，去不了讓你家人去，你不用你扔了就行了，和退一樣，讓它一直欠費停機，和你退了一樣的！”老爺爺好像較上勁了：“你們社區就是服務老百姓的，你們都不按時上班，還讓我老胳膊老腿自己跑。”

牛巧把老年手機放在蒙大旁邊，就轉身出去了，然后坐在椅子上盯著手機，蒙大有些忍不住了，她硬生生地問了一句：“牛巧，你在打電話嗎？”“沒有！”“那你還管這事兒嗎？”“不管了！”

蒙大心里嘆了口氣，她轉過椅子，對坐在旁邊的老爺爺說：“爺爺，您的手機現在欠了費，您也不會再用了，就像剛才社區負責人告訴我的，您只要不交錢，手機也就會一直停機，和退了的情況一樣。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讓您的孩子們替您去呀，現在社區有人退了休，人少，您看，我們都忙不過來了。”

老爺爺看了看她，朝地上用力地點了點拐杖，邊下樓邊生氣地念叨：“好，好，算了，你們社區也不辦事兒。”蒙大為難地想，老爺爺和王大海住在一個院子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兒，見了面該多尷尬，可是王大海在微信里說得很明白了。

“我是不是有點多管閑事兒啊！”蒙大自嘲了一句，想都沒想就拿起電話卡，她先后撥打了12349的民政熱線和10000的電信熱線，詢問“政府愛心一鍵通”的事情，得到的答復都是：“建議去辦理停機手續，防止產生滯納金和老人被加入信用黑名單的情況出現。”

放下電話，她苦惱了很久，老爺爺的手機也放下了，王大海也說沒有老爺爺的住址，該怎么辦呢？“我真是個傻瓜，分不清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她笑了，突然她想起來下午登記的一個義務兵，那個人朝老爺爺打招呼來著。有辦法了！

等到牛巧和六姐都走了以后，她才敢打電話，因為她知道，自己這么做，就算被大家分析以后理解，也還是會成為茶余飯后的笑料。終于，她打通了那個義務兵的電話，如愿得到了老爺爺的住址，她準備一會兒就入戶，告訴老爺爺的孩子，讓他們自己去辦理停機手續。

打完電話，王大海回來拿包了。他笑了：“這說白了，都是整個服務沒計劃好，現在有很多老年人都放著不用，和退了一樣，所以你別擔心啦！咱們社區都這么忙，哪有時間管這種小事兒！”他哼著歌。

蒙大知道，王大海現在也是身兼數職，她站在柜臺前，緩緩地問：“你呢，你負責幾個口？”

“我？你看我幾個？”

“十個吧！”

“沒有那么多，但也不少。”

“那六姐呢？”

“她？她一個。”

“那牛巧呢？”

王大海看了一眼牛巧的桌子，又很快低下頭找資料，“不知道！這你問主任～～”

她知道，自己碰釘子了，她今天踩到了地雷，這不像平時的自己。

她想起今天下午自己暴走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內心該有多么不堪。

等到了十分無奈的時候，那些心靈雞湯就冒出來，告訴她：“要忍。忍能成大器。忍是一種美德。做人應該有寬廣的胸懷。”

那個時候，她聽不清電話、提醒六姐和牛巧聲音“低一點兒”時也沒用，工作沒做好怎么辦呢，這個時候……她笑了，“毒雞湯！我可不聽。”她狠狠心，拿起電話卡，走到座機旁邊，撥通電話，然后忍著嗓子痛，也像牛巧和六姐那樣，大嗓門打起電話來。她的聲音很高，因為她經常唱歌，音域很廣。六姐坐在對面拿著手機，也在極力提高聲音。打著打著，一開始她還很生氣，慢慢地，自己卻生出了悲傷和歉意，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這時，她感到，六姐好像也覺察到了什么，聲音也低了下來，而且緩和了不少。

下一次，我們不會再這樣了吧，好難受。她在心里對六姐說著。

能讓人變得可怕的，除了內心的恐懼，還有欲望吧。

在自私的人中間呆久了，自己也會變成一個自私的人吧。

方戰探頭進來，和她告別：“郁香走了，我也先走一步啦！”“嗯，再見！”蒙大羨慕這兩個人，他們都是本科，而且身體比自己健康，有很多機會考試，離開社區。

蒙大關上燈，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必須要回家好好睡覺，明天才能工作和學習。

時間對于她這個身有病疾的年輕孩子來說很寶貴，她不想，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