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懷石料理的第一印象
我清楚的記得我對懷石料理的第一印象,當大大小小的器皿端到我面前,腦子里浮現了一句話:“好的料理,就像一首詩”。那一刻,我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把料理比喻為詩,那些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器皿,盛放著顏色質地不同的食物,她們就像是詩句一樣有節奏和韻律;而每一樣小食,盛放在適合她的器皿里,擺放在恰當的位置,各自呼應,不可或缺的構成了整體的和諧美,這就好像是一首精美的詩,里面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斟酌推敲的,不可或缺,也無可替代。
當我看到,新鮮的生魚片和海膽,被一團白蘿卜絲,一支紫花苜蓿,一片青檸檬,還有紫姜等裝飾得如藝術品一般放在精美的盤子里;金黃色的天婦羅在和紙上架起一個小小的三角塔;我感受到了料理師的用心,我能想象他在做這份料理時的專心致志,因為少,也因為精致,我不忍心快速的吃掉,不由自主的選擇了細嚼慢咽,仔細品嘗每一樣食品的滋味。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即使是沒經過處理的生魚片也因為魚運動方式的不同,會產生脂肪分布不同,魚肉韌性和口感會很不一樣;原來,白米飯都可以那么美味,我似乎找回了丟失多年的味覺。
懷石料理,首先用她美麗的造型和外觀來告訴你,我很美,我是經過精心料理出來的,請懷著珍惜的態度享用我;然后用她的“少”來進一步提醒你,就只有那么一點點,不能狼吞虎咽,必須細嚼慢咽。你在欣賞著她美麗的造型,細細品嘗那少而精的食物時,似乎身心都獲得了愉悅,因為,你在慢慢品嘗中找回了你豐富的味覺,也找回了珍惜食物的愉悅和滿足。
“少”和“精”的哲學
我從懷石料理中,學到了一種生活哲學---少而精的東西,才能帶給你感官上的愉悅,也才能培養出感官的細膩和精致。
記得小時候,一盤普通的青椒肉絲都覺得非常美味,因為份量有限,還不能每天都吃。后來,物質豐富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反而,吃任何東西都沒了從前那種感覺。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我們往往過度的消費超過我們需要的東西,不僅導致大量的浪費,而且也失去了對一件東西的珍視和情感。你可能買了很多件衣服,鞋子和包包,多得你不知道選那件,當你的衣柜放不下,你就扔掉一批再買下一批,沒有絲毫的懷念;你可能給孩子買了很多很多玩具,有的玩具,她都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就失去了興趣,因為她有太多的選擇和新的誘惑;
這樣快速大量的消費下,我們的感官被不斷更新的物質腐蝕了,變得粗糙而喜新厭舊,我們對任何東西都無法投入長久的耐心和情感,很難有一樣東西能在我們的心中留下美好的回憶。物質豐富了,我們的心靈卻越來越空虛,我們試圖獲取更多的物質來填滿,殊不知,再多的物質也無法填滿心靈的空虛。
我想到了小時候在河邊撿到的一塊鵝卵石,她是那么的圓潤光滑,上面還有十分漂亮的顏色。那時候沒有太多的玩具,我把那塊鵝卵石當作寶貝一樣玩了很多年,放在口袋里,書包里,不開心的時候拿出來摸摸,那種光滑的質地能抹平心中任何的不快;后來,我把她放在玻璃瓶里加上半瓶水和幾片塑料水草,放在書桌上,看書寫字的時候抬起頭就能看到;再后來,因為搬家不小心弄丟了,我感到非常失落。多年后,即使能買到一堆比那塊更漂亮的鵝卵石,依然代替不了那塊我仔細把玩,認真感觸過并珍視過的鵝卵石。
當再多的物質都無法讓你滿足時,你缺的往往不是物質,而是感覺,一種對事物,對人的細膩的,珍視的感覺。當你可以細膩的感受到身邊人和事物的美好,你才能真正的感受到滿足,你也才有了發現美的眼睛和心態。
感官滲透的美學意義
“美學”這個詞,英語是aesthetics,如果直接翻譯過來,其實是感官學,可能因為美常常來源于感官,所以我們習慣翻譯成美學。當我們說某個人很有“品味”,這個“品味”其實說的就是“感官的細膩和精致程度”。你對吃和穿的感受細膩而精致,你就對美食和服飾很有品味,你對繪畫和音樂的感受細膩而精致,你就對繪畫和音樂很有品味。
審美的sense,不是僅僅通過學習美學的知識,和練習藝術的技巧就可以獲得的。有的人,繪畫技巧非常精湛,甚至可以模仿名家的畫到以假亂真的程度,他的畫卻無法讓你感到美和愉悅。還有的人,鋼琴或者樂器的技巧掌握得爐火純青,但是,他的音樂卻無法打動人。這可能因為他們只注重藝術知識和技藝的學習,而忽略了感官的滋養和心靈的啟發。
美,從來不僅僅是知識和技巧,她是來自我們心靈的投射,你對事物有了細膩精致的感受,美好的事物,才能在你心里投射下映像,你才能欣賞和傳遞美。而感官的培養,僅僅靠知識教育是很難做到的,比如,你想要去給孩子描述春天櫻花的美,你可能會用優美的語言去描述櫻花柔美的粉色,滿樹櫻花的浪漫,但是你表達能力再好,也無法說出你站在櫻花樹下真切的感受,而帶著孩子去賞花,觸摸櫻花,聞聞櫻花,讓她站在櫻花樹下感受微風吹過時櫻花雨的浪漫,她才能全面的感受到和你一樣,或許比你更豐富的美。同樣的道理,想要教會孩子去珍惜生活中每一樣東西,去細細體會生活中每一刻的美好,任何教育的語言都會顯得單薄無力。更直接有效的,可能就是從做一頓精致的美食開始,讓她像我第一次感受懷石料理那樣去感受料理的用心,用一種珍惜的心情,慢慢的品嘗食物,品鑒美好。
我相信,這樣一遍一遍的滲透和感染,會讓她的感受變得細膩精致,會讓她的心靈變得溫柔美好。當她養成了細膩的感受美的習慣,她會把對食物的細膩品味帶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對服飾,居住環境,甚至于對友誼,愛情和親情。如果她能珍惜并細細品味生活中的快樂和美好,她的心靈便會有豐富的美的儲備,而學習藝術的知識和技巧,比如學習繪畫和樂器等等,只是教會她用一種形式輸出她心靈已經儲備的美好,這種有底蘊的輸出必然會比那些僅憑技藝的輸出更能打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