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拿到診斷通知的那一瞬間，庫羽長吁了一口氣。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十天前他才跟喜歡的人告白成功，十天后命運就給他開了一個這么大的玩笑。
惡性淋巴癌。
晚期。
保守估計，還有3個月的生命。也許還會更短。
所以這段時間他會這么累，還時不時就發(fā)燒想吐的。想想戚楓問起來的時候，他還賤賤地說這是相思成疾，只要戚楓從了他，他就好了。
沒想到戚楓真的從了他，他卻好不了了。
庫羽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是什么心情，唯一確定的是，這件事不能讓戚楓知道。
2.
戚楓是他的男朋友。
或者說，是準(zhǔn)男朋友。
他苦苦追了戚楓五年，一直沒什么結(jié)果。直到十天前，戚楓才松口答應(yīng)跟他在一起“試試”。
雖然還只是“試試”的階段，但這些天庫羽已經(jīng)開心得快要瘋掉了。
天知道，他實在是太喜歡戚楓了，從五年前第一次被戚楓從混混手上救下來，他就心動得一塌糊涂。
此后他就開始過上了沒羞沒臊追著戚楓跑的日子。
曾經(jīng)有人還打趣過，庫羽的生命里只剩下了三件事：吃飯，睡覺，撩戚楓。
也有人嘲笑過，庫羽是一個大男人，成天這么沒臉沒皮地纏著一個男人，真是賤骨頭。
但是戚楓什么都沒說，雖然一直沒愛上庫羽，卻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甚至現(xiàn)在還答應(yīng)他在一起試試。
這么一想庫羽覺得戚楓更好了~
哈，果然不該奢望命運對自己太好。
庫羽默默地想，戚楓實在太好了，能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試試，也讓他夜半時分能夠笑出聲來。
只是......有點不甘心啊......
庫羽有些難過地想，他還想跟戚楓多“試”一段時間啊，說不定試著試著，戚楓也就愛上他了呢。
3.
現(xiàn)在庫羽有點糾結(jié)。
現(xiàn)在的他，既害怕戚楓不會愛上他，更害怕戚楓真的愛上了他。
去醫(yī)院反復(fù)確認(rèn)過了，沒有報告拿錯的狗血事件發(fā)生，同時醫(yī)生也委婉地表示了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
也就是說，他的死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恕?/p>
他不想戚楓為了他的死難過。
如果十天前戚楓沒有松口就好了，那他肯定也就不會難過了吧。
至于現(xiàn)在......戚楓雖然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卻也是有原則的，既然他說了要在一起，那多少還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等他死了，戚楓萬一難過了怎么辦呢。
庫羽覺得讓戚楓難過是一件比他生病還要嚴(yán)重的事情。
4.
晚上，戚楓打電話來約庫羽吃飯。
有時候庫羽覺得，戚楓好像也是愛著自己的。
尤其是在一起之后，戚楓三不五時的就要約他吃飯看電影啥的，就想真的談戀愛一樣。
每當(dāng)他這么感嘆的時候，戚楓還會點點他的鼻子，溫柔地笑：我們這就是在談戀愛啊，傻瓜。
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庫羽覺得他可能想多了。
因為戚楓不想睡他。
戚楓不是直男，他們這群gay也沒有婚后才能有性生活的精神潔癖，不提濫交，但其實約炮是很常見的。
在他們說好要試試的那個晚上，庫羽都準(zhǔn)備好了rush潤滑液避孕套等等一整套裝備，撅起屁股就想開車了。
但是戚楓拒絕了，甚至還一本正經(jīng)地告誡他，rush對身體不好，以后絕對不能用。
不止這一次，這十天里，戚楓從未答應(yīng)過他的留宿邀請，也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有性趣的樣子。
一個身心健康的正常男同，這種情形只能解釋為他不愛他了。
5.
吃飯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庫羽的錯覺，總覺得戚楓看起來比他還憔悴。
就好像病了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戚楓一樣。
晚飯吃得很沉默。
戚楓和庫羽在一起的時候，一直都是庫羽在嘰嘰喳喳，仿佛對著戚楓有說不完的話題；而戚楓總是朝著他微笑頷首，雖然沉靜，卻不會讓庫羽覺得沒有回應(yīng)。
那是一種，溫柔的，包容的，甚至，庫羽有點害羞地覺得，戚楓對他，有一種大愛無言的感覺。
而現(xiàn)在庫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兩個人之間就徹底安靜下來了。
庫羽倒不是不想開口，他只是在看到戚楓的第一眼，就開始害怕。他怕他一開口，就會哭出來。他還不想死，真的，他太舍不得戚楓了。
遇見戚楓以前的庫羽，肯定不會這么慫的。
那時候的他，游走在人群中，表面上熱情開朗，寫滿了合群；內(nèi)心卻是一個疏離的人。他跟這世界沒有什么羈絆，所以只是死而已，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像戚楓，戚楓是一個表面很冷漠，但是內(nèi)心充滿了溫柔的人。
庫羽是孤兒。
這么多年，沒有父母，沒有朋友，他在人群間游走，卻總也融不進(jìn)去。
除了戚楓，他其實什么都沒有。
6.
庫羽看著坐在身邊的戚楓。
晚飯后，他拒絕了戚楓送他回家，反而舔著臉跟著戚楓回來了。現(xiàn)在他正坐在戚楓家的沙發(fā)上，跟戚楓排排坐，看電影。
準(zhǔn)確來說，是戚楓在看電影，而庫羽在看著戚楓。
其實這不是庫羽第一次跟著戚楓回家了。
但是在戚楓答應(yīng)跟他“試試”之后，這還是第一遭。畢竟，庫羽一開始想著，要跟戚楓循序漸進(jìn)的，gay圈多騷受，而他不想讓戚楓覺得他是一個輕浮的人。
而現(xiàn)在，這不是要死了嘛，死之前總得把該干的都干了，庫羽有些臉紅地想，戚楓家的床還蠻大的，沙發(fā)也不小，也不知道他這有沒有東西，第一次，好像還挺疼的......
戚楓還在認(rèn)真地看電影，絲毫不知道身邊的人已經(jīng)在腦內(nèi)開起了云霄飛車。
電影看完了，已經(jīng)很晚了。
庫羽看了看時間，零點二十七。他適時地打了一個哈欠，擺出了一幅很困的樣子。戚楓揉揉鼻子，認(rèn)命地起來給庫羽準(zhǔn)備洗漱用品。
yes！等戚楓去給他拿牙刷毛巾的時候，庫羽開心地朝自己比了個V。
7.
洗了一個心猿意馬的澡，庫羽從戚楓家浴室里出來的時候，臉還是紅紅的，不知道是被浴室的水汽蒸的，還是被滿腦子有色鏡頭給熏的。
戚楓去洗澡了。
庫羽開始扒拉戚楓的床頭柜，想看看有沒有套套，潤滑液啥的。實在沒有的話，他只能偷偷叫外賣讓人送過來了。
今晚晚餐結(jié)束的時候，庫羽突然不想哭了，他死纏著跟戚楓回來，是他突然決定，得趁著現(xiàn)在身體上還沒長那些亂七八糟的淋巴結(jié)，也沒有皮膚潰爛瘦成人干，趕緊把戚楓睡了。
庫羽心想，自己臨死前最后一個愿望，只不過是睡一睡自己的男朋友，這應(yīng)該不算太過分吧。
可是戚楓為人貌似太正派了，庫羽幾乎要把整個臥室翻了一遍了，卻什么帶顏色的玩意都沒有。
但是庫羽在戚楓的抽屜了找到了一個比較眼熟的文件袋。
能不眼熟嗎，這個跟早上在醫(yī)院里醫(yī)生給他的那個，一模一樣。
庫羽突然想到了戚楓十天前突然答應(yīng)他在一起；突然想到了戚楓從不劇烈運動；突然想到了戚楓這幾天的消瘦；突然想到了戚楓看今晚眼里的悲傷。
他突然手有點抖。
8.
命運這個東西吧，有時候真的很不好說。
庫羽之前很感謝命運讓他遇見了戚楓，現(xiàn)在他很想日命運的老母。
庫羽一直覺得自己是很能看淡生死的，但那只是自己的生死，關(guān)系到戚楓了，他有些沒法淡定。
那份報告一堆CT心電圖的檢查數(shù)據(jù)，其實庫羽看不太懂，但是病歷上的那些字他還是認(rèn)識的：心臟病，家族遺傳，死亡率97.7%，不能有任何強(qiáng)烈心情波動和劇烈運動。
庫羽心想，好煩，為什么現(xiàn)在的病例都是打印而不是手寫了呀。要是醫(yī)生手寫的字，他肯定看不懂，那么也不用這么難受了。
一滴，兩滴，點點淚滴暈濕了病例上的鉛字，庫羽慌忙用手去擦。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10天前戚楓會突然答應(yīng)跟他在一起了。因為有一份病危通知單夾在病例中，日期就是10天前。
庫羽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難過，戚楓死之前想跟他在一起，是愛他吧，他們其實是相愛的吧。
可是為什么呢，自己要死了，戚楓竟然也要死了。
戚楓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庫羽拿著他的病例哭成傻逼的樣子。
9.
戚楓跟庫羽講了一個有點長又有點狗血的故事。
有一個小男孩，從出生開始，就被父母告知，他出生的意義，就是為哥哥奉獻(xiàn)自己。
小小的男孩并不懂奉獻(xiàn)的意義。
他很羨慕哥哥。
哥哥的身體不好，但是特別優(yōu)秀，爸爸媽媽都非常喜歡哥哥。其實他也很喜歡哥哥，可是哥哥不是很喜歡他。爸爸媽媽好像也不太喜歡他。
“小榆乖，等你成年了就可以做手術(shù)了，小楓就可以把心臟給哥哥了。”
爸爸媽媽這么安撫哥哥，卻沒有告訴他，把心臟給了哥哥之后，他要怎么辦呢？
可是事情并不如爸爸媽媽想得那么順利，哥哥還沒撐到可以做手術(shù)的時候就病情惡化，爸媽急急忙忙讓小男孩去做身體檢查，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小兒子的心臟有和大兒子一樣的毛病。
然后就是長達(dá)幾年的兵荒馬亂，小男孩成年了，哥哥也拖不下去了。
再然后，小男孩就沒有了哥哥，也沒有了爸爸媽媽。只有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停工的心臟，還在他的胸腔跳動。
10.
戚楓說的時候倒是很平靜，掩去了最后那段時間父母的歇斯底里。
庫羽卻聽得涕泗橫流，恨不得去揪著那對父母的衣領(lǐng)質(zhì)問：為什么要這樣對戚楓？
故事說完之后，兩廂沉默，只有庫羽的眼淚還在流。
良久。
戚楓輕輕地說：“庫羽，我真的快要死了。以前我從來不覺得死有什么，但是現(xiàn)在，我很舍不得.......”
我本并不畏懼死亡，直到遇見你。
庫羽哭得更兇了。
他想告訴戚楓，不用舍不得，也不用害怕，反正他也活不成了，到時候還可以一起想想下輩子怎么過。
但是所有的話都梗在嗓子里，一句都說不出來。
那天晚上，戚楓是用了一個溫柔纏綿的吻，才止住了庫羽的眼淚。
那是他們第一個吻。
也是唯一一個。
11.
最后，還是戚楓先死一步。
可能是戚楓真的撐了太久了，跟庫羽敞開心扉聊過之后，他本就接近油盡燈枯的身體迅速衰敗，第二天下午就進(jìn)了ICU。
不愧是下過病危通知書的啊，庫羽甚至在想，果然比自己厲害。
戚楓彌留之際，庫羽被準(zhǔn)許去跟他告別。
其實庫羽并不覺得有什么需要告別的，反正很快他也就死了。
醫(yī)生護(hù)士們看著庫羽笑著走進(jìn)去，握住戚楓的手，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么，病床上的人急促地呼吸了兩下，然后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庫羽走出病房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遇見戚楓的場景。
他被幾個小混混搶了包，他下意識地就去追，卻沒想到追到了一條暗巷里......那一天要不是戚楓出現(xiàn)，他可能要被那幾個人揍成內(nèi)出血......
戚楓報了警，驚走了混混之后，把被揍倒在地的他攙回家，替他買了藥處理了傷口，給他準(zhǔn)備了晚飯，甚至還借了他一些現(xiàn)金。
戚楓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了。
可是，這么溫柔的戚楓，還沒被這個世界溫柔對待過，就離開了。
12.
戚楓走了之后，庫羽拒絕了醫(yī)生讓他化療的建議，辭了工作住進(jìn)了戚楓的家里。
庫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天一天的變得腐朽不堪。
但他還是好整以暇地住在戚楓的房子里，睡在戚楓睡過的床上，想著戚楓曾經(jīng)跟他說過的話。
他跟戚楓說過好多好多的話，說得最多的就是“我喜歡你，我愛你”；
戚楓也跟他說過好多好多話，但說得最多的卻是“對不起”。
庫羽有些難過地想，直到最后，戚楓好像也沒有說過愛不愛他呢。
又過了很久，又好像沒有很久。
庫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的戚楓從混混手里救下他，但是并沒有把受傷的他領(lǐng)回家，于是兩個人擦肩而過，道聲謝謝之后便再沒有交集。
但夢里的戚楓是健康的，沒有生病，也沒有拿他做心臟儲備庫的爸媽。他過得很好很好，除了沒有庫羽，哪里都很好。
庫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絲毫力氣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意識清醒了，還是已經(jīng)死了，只剩一抹游魂還在飄著。
想想剛才那個夢，庫羽既開心又難過。他想，要么下輩子就這樣吧，沒有庫羽不重要，只要戚楓能過得好。
13.
家庭醫(yī)生找上門的時候，庫羽已經(jīng)只剩最后一口氣了。
他躺在戚楓的大床上，黑色緞面的床褥襯得他跟鬼一樣的蒼白。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證明他還活著。
醫(yī)生給他拿來了一部手機(jī)，是戚楓的。
戚楓在手機(jī)里給他留了一段話，只是庫羽在他死后就再沒有見過醫(yī)生，也就一直沒有聽到。
“庫羽......”又聽到了戚楓的聲音，庫羽仿佛突然來了精神，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更貼近耳旁的手機(jī)，“庫羽，在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我大概已經(jīng)不在了。
死，其實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太傷心，要好好地活下去；但是，我又很怕你真的就不傷心了，如果你忘記我了，那我就真的死了......
“庫羽，其實我們倆的緣分早在名字里就寫死了，凄風(fēng)苦雨，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
“庫羽，這輩子太匆忙，下輩子我一定會早點找到你，不再讓你追著我跑，我會把這輩子你跟我說過的話，先說給你聽。
“庫羽，我也很愛你......”
14.
咔。
錄音停掉。
戚楓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庫羽艱難地把頭轉(zhuǎn)向屋頂，一滴淚沒銜住，滑了下來。
他看著蒼白的天花板，那里仿佛有一個人在對著他溫柔地笑，問他：“庫羽，你要來了嗎？”
他也笑，輕輕頷首：嗯，等著我，我來了。
然后庫羽閉上了眼睛，再沒有淚落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