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令之棋子|我本將心向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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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01賜婚

一夜飛雪未停歇,雅筑小苑里到處都是厚厚的雪,一腳踩上去,“咯吱咯吱”響,抬腳就是一個深深的腳印,連鞋底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煞是有趣。可沒一會,我就失了興致,耷拉著腦袋回屋去,因為腳上的繡鞋被化開的雪水浸濕,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傳到心底。

“公主,每年都會下雪,每年你都要去雪地里玩耍,手腳都凍麻木了,好玩嗎?”侍女小環一邊為我脫去鞋襪,一邊心疼地叨叨。

我坐在炭盆邊,不停哈氣搓著凍得跟豬蹄差不多的手,不去理會小環說的話。剛把腳丫子抬起來,還未伸到炭盆上,就聽到烏鴉叫一般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圣旨到!”

兩個腳丫子頓時僵在半空,坐在矮凳上的我一時重心不穩,“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環見狀,把手里烤著的繡鞋一下子丟在了木炭上,就來扶我。炭盆里的繡鞋滋滋冒著青煙,屋子里瞬間生起一股燒焦的味道。張公公前腳剛踏進屋里,正好看見我光著腳丫擰著眉,一手緊緊捂著鼻子和嘴,一手來回揮舞。

“還不快去救火?熏壞了五公主你們擔當得起?”張公公沒有向我行禮,而是扭頭尖聲呵斥身后的兩個小太監,他身后不遠處有幾根枯枝上的積雪“唰唰”掉落。

兩個小太監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徒手撿出炭盆里正在燃燒的繡鞋,一把仍在地上,狠狠踩上幾腳。鞋上繡著的梅花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上面還飄著絲絲縷縷的黑煙。

“張公公不是來宣旨的嗎?”我緩過神來,望向他手里的那抹晃眼的明黃。

他朝我微微屈身,隨即又站得筆直,緩緩打開手里卷著的圣旨,拔高語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遠大將軍胡威破敵有功,護萬民安泰。特賜五公主令清為妻,以表軍功。”

我到底是有多不被父皇待見?別的姐妹都是歡歡喜喜招駙馬,而我只是賜為將軍妻,相較之下,高低立現。我跪在地上,寒涼入骨,僵住全身血液,動彈不得。

見我遲遲沒有反應,居高臨下的張公公把圣旨胡亂塞在我懷里,便拂袖而去。

02任務

入夜時分,天空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院中余雪未掃,又積新雪。晚膳過后,張公公又來了,佝僂著身子立在門口,言父皇召見我。

我跟在他身后,途徑御花園,只覺冷香撲面而來,隱約可見紅梅枝頭凝雪。記得我上一次來御花園,這里還沒有種臘梅。

御書房里,龍涎香的味道很濃。我跪在案前請安,正在批閱奏折的父皇連眼皮都沒抬,只是輕輕一句“起來吧”。

原來,天子的聲音是這樣的,低沉中帶著沉穩,和緩中有著威嚴。十六年來,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眼淚打著轉不知該不該落下來。

“清兒,這些年苦了你了。朕將追封你母親為淑貴妃,以嫡公主之禮把你嫁給胡威,希望能有所補償。”他說這話的時候,平靜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視線還是落在奏折上,可能連余光都不曾施舍給我。

淚肆無忌憚地落下來,反正他也看不見。“如此,便謝過父皇恩典。”

聞言,龍椅上的人點點頭,這才微微抬眼,看著我說:“小環伺候你多年,甚是操勞。就讓她來御前伺候著吧。你再去挑幾個可心的宮女陪嫁吧。”

我抬頭死死瞪著他,對上他的目光,電光火石之間,我很快敗下陣來。我明白被選中的并不是幸運兒,而是他的眼線。

“為什么是我?你有那么多公主,為什么偏偏選了被世人遺忘的我?”不管我怎么壓抑,都還是語帶哭腔。

“唉,是胡威選的你。”他在嘆氣,原來他有更好的人選,原來他一開始并沒有想到我。

03成親

所有積雪融化以后,宮里的桃樹抽了芽,桃花最艷的時候,我迎來了婚期。

出嫁那日,是小環為我梳的頭發。“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公主,那個人如果待你好,你就真心實意跟了他吧,不要管我,你的幸福最重要。”銅鏡里映出她哭腫的眼,像破裂的茶葉蛋,我的心揪成一團。

婚禮的程序繁瑣且漫長,熬了一整天,才坐在婚房的床上。我抬手欲掀開蓋頭,陪嫁的綠意立馬制止我,說新娘子自己掀蓋頭不吉利。

于是我餓著肚子,還得端坐著身子,左等右等,等到頭暈眼花,終于聽到一句“將軍”,那是丫鬟們在行禮。

隨著房門關上的聲音消失,屋內安靜下來,靜得我能聽到將軍的呼吸,一頓一頓的,節奏平穩,還有他走動時衣服細微的摩擦聲。

他大手一抬,我眼前頓時開闊起來,視線把新房掃了個遍,最后聚焦在他身上。他很高,身材魁梧而勻稱,斜挑的劍眉濃得像墨,深陷的眼眶里有我看不懂的滄桑,緊抿著干裂的唇。大紅的喜袍加身,他英武不減半分。

察覺到我打量的目光,他哈哈大笑,“公主是被我嚇到了?”

“既成夫妻,將軍就不必喚我公主,喚我清兒便可。”我低著頭,恰似嬌羞地一笑。

胡威愣了一下,端來兩個酒杯,坐在床沿,“還未喝合巹酒,算不得夫妻”。

兩手相勾,一飲而盡,我倒過酒杯,一滴不落,“這樣,算嗎?”

“算。”他咧開嘴笑著。

“為什么是我?宮里那么多公主,為什么偏偏選了被世人遺忘的我?”對于他的選擇,我有著跟之前一樣的困惑。

他瞥了眼房門,又摒氣豎耳聽了一會,才緩緩開口,“五年前宮中宴會,我不勝酒力,出來透氣,胡亂在宮里走。七拐八拐之后,竟走到皇宮邊緣,那里有個“雅筑小苑”,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坐在院墻上晃悠著雙腳。她望著遠方,若有所思,我望著她,心有所想。”

“世人都說將軍長年征戰沙場,二十有六還不娶妻,怕是不解風情之人。不曾想,竟讓我白撿一個大便宜。”我不知他所言有幾分真幾分假,也只能打趣他。

此話一出,他笑意更深。一邊為我一一除去頭上的金釵珠飾,一邊笑道:“可不便宜,我立了無數軍功,才換到一個你”。

我一時接不上話,無端窘紅了臉。

那一夜,我們一人一床錦被,和衣而睡。

04情深

晨起,他已在后院練武。我就坐在石凳上,靜靜看著他的一招一式。等他累得滿頭大汗,再端一杯清茶給他。

他仰頭一飲而盡,嘴上還嚷嚷著杯子太小水太少不解渴,我嗔怪道,“將軍難道不知越是口渴,水越要小口小口地喝?”

他跟變戲法似地從背后拿出一枝桃花,賠笑道:“夫人別惱,為夫知錯。”

我接過花兒,湊在鼻間聞了聞,拿出袖間的手帕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珠,“人面桃花,將軍你更喜人面還是桃花?”

他的劍眉擰成了波浪,思慮半晌,握著我為他擦汗的手,“我更喜夫人”。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我,只有我,面上一熱,靠在他肩頭,心上好像有種子在破土發芽。

閑來無事,他會帶我出府游玩,要么縱馬西郊,要么茶樓聽書,要么長街小鋪任我挑,他在身后拎著大包小包亦步亦趨地跟著。沒有畫舫聽琴的高雅,也沒有為我豪擲千金包下整個茶樓的霸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一點一點淪陷,心頭的芽兒長出花苞,都快忘了父皇交代的任務。

轉眼春夏盡去秋又來,小扇流螢撲滿懷。

“公主,您如今與將軍這般親密?沒發現什么嗎?”綠意為我布菜時忍不住問道。

“父皇等不及了嗎?”我拿起筷子又重重拍在桌上,“這些日子,你也看見了,他成日里不是在軍營練兵就是在陪我。軍營里的事,我無從知曉,但是在家里,我確實察覺不出他有什么二心,又上哪里去給你們找所謂的證據呢?”

“公主怕是動了春心吧?”到底是父皇的人,與張公公一樣口無遮攔。

“啪”,我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記住,你只是個陪嫁侍女!”

我起身離去,走到門口,又補了一句,“棋已入局,執棋者還想怎樣?以后,他每日的行蹤我會告訴你們,想查,你們自己去查。”


圖來自網絡


05棋子

其實我撒了謊,胡威帶我去茶樓聽書的時候,總會去與說書的莫先生寒暄一番。

胡威是武將,讀的多是兵書,周身散發著逼人的肅殺之氣。而莫先生雖是說書先生,卻沒有一絲市儈之氣,他約摸二十三四歲,白袍長發,執一把繪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紙扇,頗有幾分飄飄仙氣,著實看不出來是說書先生。我也不知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么就撞在一塊了,還是故交。

后來,我還是壓不住心里的好奇,詢問將軍二人的淵源。原來莫先生是沒落的世家子弟,流浪到邊疆,不幸遇到趁亂打劫的流寇,正好被帶兵經過的胡威所救。莫先生為答謝救命之恩,就在軍營里給士兵們說書。從神話故事說到民間傳說,從民間傳說又說到歷朝歷代的大事紀,再說到如今的名人軼事,娓娓道來。他好像盡知天下事,在軍營里連續說了數月,沒有一回重樣。將軍惜才,于是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我仔細回想,我統共聽了莫先生三四十回書,確實沒有重樣。從那以后,我對莫先生多了敬仰崇拜之情,他在我心中不再只是個說書先生,他的經歷,他的學識,他的氣度,都遠勝于我,這種人,對我這種半生困在雅筑小苑的人來說,自是良師。

打定主意,我決定趁將軍不在府中去拜師。把身邊的丫鬟都打發走了,特意給了綠意一條半真半假的消息讓她入宮稟報。我換上一套丫鬟裝扮,悄悄溜出府,去了悅來茶樓。

莫先生說完書以后收起驚堂木回到后堂,我輕手輕腳尾隨在后,準備在沒人的地方拜師,其實就是想多聽點世間的趣事,尤其是那些他舍不得在堂子里講的趣事。

他進屋以后,我抬手欲敲門,卻聽見屋里有杯裂的聲音,碎片還在地上彈了幾彈,叮叮回響。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我轉身準備離去。

“你到底還要寵那個女人到何種程度?”我從未聽過莫先生的聲音這么激動,就算是書說到高潮迭起的部分,他也不曾這般,我的腳頓住了。

“阿莫,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給不了你名分,也給不了你身份。現在這樣不好嗎?于你我的名聲,不好嗎?”這,這是胡威的聲音。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吧。

“是你舍不得自己的身份吧?”莫先生像是怒極了,開始嘲諷。

“阿莫!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到如今我都沒同令清圓房,她空有一個名分而已。”胡威的聲音很緊張,又很無奈。

我心里的花苞慘遭霜打,凋零得連渣都不剩。拔腿跑回家,不,是跑回將軍府。頭發散做一團,被淚水凌亂地沾在臉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把眾人嚇了一跳。

06破局

那一夜,胡威回來的時侯,我躺在床上,背對著他。他大概是知道了我今天的動向,沒有解釋沒有安慰,只有一句“對不起”,而后離去。

淚洶涌而出,濕了枕巾,碎了心。朦朧淚眼中,我仿佛看到,他笑著對我說,“可不便宜,我立了無數軍功,才換到一個你”。灼灼桃花前,他握著我的手,眼角含笑,“我更喜夫人”。回憶多了,想得累了,流著淚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睜眼卻看見小環立在床前,臉上隱有淚痕。

“公主,您醒了。頭還疼嗎?小環給你按摩按摩吧。”她還跟以前一樣啰嗦。

“雅筑小苑?我怎么回來的?”我環顧四周,才認出這是雅筑小苑,這里跟我離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小環的面色僵了僵,“是,是陛下召你回來的?”

“父皇?他當真覺得我沒用,要換棋子了嗎?”碎過的心已經不識苦澀的滋味,只有撕裂的疼痛。

“不是……”

“陛下駕到。”小環還要說些什么,卻被院外的排場給打斷。

我起身行禮,卻發現進到屋里的那身明黃,強壯威武,哪是我年老體弱的父皇?是胡威。

“你,你……”我用手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一如新婚第二日那般,只是這次,他眼里沒有笑意,只有一句“對不起”。

昨夜他也是這一句。我掙開手,連連倒退,眼睛里都是他的劍眉,沒有淚,沒有恨,“昨夜的對不起,原來你是為今日說的。好一個鎮遠大將軍,好一出大戲!”

“撲通”,小環跪在地上,不停啜泣,“公主,對不起。”

“小環,你也有份?”我看到她的背后,院子里的梧桐落下了最后一片殘葉。

“小環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出聲的卻是胡威,“當年你父皇設計在戰場上殺死了我父親,血債血償,這是我們習武之人的規矩。”

“那莫先生呢?這盤大棋里面他置身哪種位置?”這是我最后的執念。

“如你所知道的一樣,他還是我的軍師。”胡威沒有任何隱瞞。

“好,我知道了,陛下請回吧,小環公主也請回吧。”我的淚已經在昨夜哭干了,如今只能紅著眼轉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公主……”小環的呼喊與他們的腳步都漸行漸遠,我的思緒也飄遠。

我的母親是個卑微的掌燈宮女,只因當年還是太子的父親被永王下了春藥,與昏迷的張貴妃關在一室,企圖制造一出太子亂倫的好戲。可是他們沒有看到在大殿柱子后面給油燈添油的母親,母親解了父皇燃眉之急。父皇卻覺此事難以啟齒,加上母親姿色平庸,地位低微,入不了父皇的眼,因此母親沒有獲得晉封。直到父皇發現母親懷孕,才匆忙給了她一個美人名分,也就僅此而已。

我出生,他沒來;母親去世,他沒來。我和小環住在雅筑小苑,整個皇宮最偏僻的住處。皇宮于我,是最陌生的家。

成親那日,小環說我的幸福最重要,不要管她;胡威說我望著遠方,若有所思,他望著我,心有所想。我以為,小環是我的娘家人,胡威是我的夫君,卻也只能說我以為。

我以為臨出嫁才成為父皇的棋子,殊不知一出生就在被人擺弄。我以為我是父皇手中的黑子,為他監視胡威;殊不知我還是胡威手中的白子,為他隱藏行蹤。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生而為人,我不后悔。行差踏錯,我不后悔。畢竟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三尺白綾梁上掛,了此殘生足矣。

[無戒365? 第32天]

瑯琊令之棋子

武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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