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第一期【咚咚咚】

1

午夜,杜昱斜靠在床頭,視線聚焦頭頂返潮的天花板,海棠花一樣的霉斑繁茂盛開,幾根不太中用的纖細橫木支在下面,隔出一段搖搖欲墜的疏離。他的耳朵和眼睛編了一張沒有縫隙的網,捕捉夜晚下的所有細節,眼睛不停按快門,拍下一張張天花板的炫影,它們連成一段段抽幀的影像,不斷在腦子里輪播。時間溶解在掛鐘秒針的滴答聲里,緩慢滴進耳蝸。

他摸出一根煙點上,吐出來的煙霧緩慢上升,聚攏在天花板的霉菌周圍。煙缸里插著四十多支煙頭,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看了看表,時針走到了凌晨三點,眼睛看向門口,左眼皮反復跳動,恐懼吸附在每一根豎起的汗毛上,面部肌肉抽搐,表情像是等待某種判決。

咚咚咚,敲門聲準時響起,聲音震動耳膜。連續三天了,每晚這個點響起,像西西弗斯往上推的石頭,滾上去又滾回來。他凝神傾聽,聲音很鈍很沉,敲門的人像是戴著手套。他小心翼翼地把門拉開一條縫,外面漆黑一團,沒有人,什么都沒有,聲音在他打開的瞬間戛然而止。他把門關上,爬上床,把自己裹到被子里面,眼睛從被縫里死死盯著那扇門。

“咚咚咚”,聲音再次響起。 他筆直坐起。按照老家的說法,半夜三點從自家門上的貓眼向外面看,會看到你平常看不見的東西,他跑到門邊,把眼睛湊上貓眼......

2

杜昱性格沉悶,生活單調,除了工作,休息日呆在家很少出門。因不合群,他在單位鮮少得到提拔機會,后來干脆轉到了技術崗。生活中,他幾乎沒朋友,親戚也疏于聯系。周六會抽兩個小時去郊外探望他獨居的母親,在外人眼中,這種準時準點雷打不動的探望更像是例行公事。周一到周五他穿一身黑色工裝,領口永遠筆挺妥帖,皮鞋擦得锃亮。周末的時候換成一身黑色運動裝,夏天短袖,冬天加一件外套。這種套中人的做派,于人于物難免執著。這份執著,也間接成為他呆在那間密室的原因。

作為澎湖鬼話等知名論壇的資深吧主,他對一些超自然的事件研究頗深。平時喜歡發一些用現代科學佐證超自然事件的帖子,試圖用邏輯清晰的觀點去闡述并沒有多少邏輯的事情,譬如論壇里熱度經久不衰的四角游戲。游戲選四個人。夜半時分,在一長方形的空白房間內,關掉燈光,房間四角各站一人,面朝墻角,不向后看。游戲開始后,一角的人向另外一角走去,輕拍一下前面人的肩膀。接著,被拍的人就按照同樣的方法向另外一個角走(大家的走向一致,或順時針或逆時針),然后拍第三個人的肩膀,以此類推。當你走到下一個角落,若發現沒人,就咳嗽一聲,再越過這個墻角繼續向前走,直到見到下一個人。走一陣,你就會發現沒人咳嗽了,證明每一個角都有人,但事實上始終有一個人在走。那么這個多出來的人是誰?

他的這些帖子點擊量驚人,瀏覽過的網友覺得吧主生活里肯定是個喜歡一本正經搞怪,散發黑色幽默氣息的人。網絡給電腦前打字的人裝了一層模糊的濾鏡,讓另一端的人瞧不真切。杜昱最新的ID簽名是“我比任何人都相信鬼的存在,謝家松林將為我找到某種方式去真正地闡述并證明它們。”

至于杜昱為什么會相信超自然事件,他母親認為可能源于小時候的經歷,杜昱幼年時患上了重肝,曾一度瀕危昏迷,醫院下了兩道病危通知書,但他卻奇跡般地從死亡線上掙扎了回來。他醒過來,對著喜極而泣的媽媽說的第一句話是“打個招呼吧,媽,接我的人要走了。”杜昱指著媽媽身后說,他慘白童稚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朝著門口擺手。空洞的眼神,難以名狀的詭異笑容,空無一人的身后,讓杜昱他媽從此心有余悸,也連帶著疏遠了他。

他這種古怪的愛好卻偏偏迎合了李抗抗。她是個鬼故事控,喜歡一切刺激腎上腺素的離奇事物。諸如懸疑小說、恐怖電影、野外探險、請筆仙.......原本沒有任何交集的兩人在貼吧頻繁互動,接著從線上轉移到線下,深居簡出的套中人很快被刁鉆少女捕獲,情緒同頻,心意相通。

自那之后,他把李抗抗帶去見了家人,并得到了母親的首肯。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至少他是這么想的。 或許,只有他這么想。

結婚的頭兩年,他的工作相當忙碌,節假日加班是常態,有好幾個周末都是李抗抗代為探望婆母。某個周末他乘著工作間隙去了一趟郊外母親家,無意中見到妻子和弟弟在嬉鬧打趣。兩人之間的交談方式不像是大嫂跟小叔子之間的對話——雖不是在傾訴愛意,但親密程度已經超越了親屬的范疇。他原本以為李抗抗仰慕的眼神和聲音只屬于自己,卻沒想到這些同樣也屬于弟弟。以至于后來他聽到弟弟和妻子談話——即使談話內容只是極普通的——他也越來越疑心自己遭受了背叛。最糟糕的是,他隱忍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孿生兄弟杜磊。

兩人屬雙卵雙胞,明眼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來他倆。杜磊臉頰比他稍顯瘦削,眉尾后有一粒小痣。性格上也是迥然不同。相比杜昱陰郁的性格,杜磊陽光率性,喜歡網球和登山,業余在一家健身俱樂部做形體教練。而杜昱因肝病常年服藥,確乎顯得面黃肌瘦,精神不振。

兩兄弟涇渭分明,也難怪母親厚此薄彼。兄弟倆但凡爭搶東西,母親就會舉起雞毛撣子削他,孔融讓梨懂不懂。論起成績,他原本比弟弟強,但受到表揚的卻永遠不是他,他漸漸也就放棄在母親面前爭寵。有一年,母親提了袋紅彤彤的蘋果回家,那個年代水果見得少,孩子眼饞得緊。母親才剛警告說誰也不能偷吃,隔天就發現少了一只,見沒人承認,母親急了,哄騙他倆說誰認了就再獎勵一只蘋果。弟弟站了出來,母親卻不責罰,獎給弟弟一只蘋果,轉手就扇了他一記耳光,說你這當哥哥的咋沒看好弟弟。從那會兒他就知道了,他們兄弟之間,原本沒有什么公平而言。

遇到李抗抗后,他不再糾結過去。滿以為愛情能填補人生的遺憾,實則制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本身。隨著職務變動,他出差更為頻繁,煙癮也越來越大,從每天一包變成每天兩包。他不在家時,弟弟和妻子僅僅只是親密交談嗎?這種煩惱令他一段時間內情緒低落,心情壓抑。

直到兒子浩浩出生,一切才有所好轉。他非常幸福,甚至覺得自己不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在接下來的五年當中,他把心中的懷疑包裹得很緊。就在他以為一切快要過去的時候,卻遇上了一樁始料不及的事。

3

杜昱黯然自責,探險、探險,真不該去謝家松林探險。

這是他第二次去謝家松林,前一次是他單獨去的。這次去了一車人,五個,他和弟弟杜磊,妻子和童喜寶,還有老吳。

老吳叫吳東,別人都喊他東子,只有杜昱管他叫老吳。其實他比杜昱大不了幾歲,因在東北干過抬棒槌的行當,經歷了些事,顯著成熟。老吳的師父死了后,他也洗手不干了,參了軍,后來隨部隊留在了駐地。轉業后在這兒娶妻生子,日子過得還行。不成想一根繩子三截爛,女兒出生沒多久,老婆就得了絕癥,他花光積蓄,還貸了一屁股債,人也沒留住。剩下一對剛滿周歲的雙胞胎女兒和一個半大傻兒子,由丈母娘養著。當年,杜昱被派去慰問單位聯系村的貧困戶,提著菜油和米剛踏進他家門,趕巧看到老吳的傻兒子抱著雙胞胎中的一個從二樓樓梯上摔下去。他抱起孩子開飛車送去醫院,好在送醫及時,孩子無恙。看老吳家窮得叮當響,他墊付了所有費用,也不說還的事。老吳痛哭流涕,就差沒下跪了。往后逢年過節,老吳總會捎來些山里打的野味和地里出的糧食蔬果,兩家時常走動。

童喜寶以前杜昱并沒見過。李抗抗說是她的遠房親戚,打小就隨父母移居澳洲,去年才回國。憑著昆士蘭大學商學位和特許會計職稱,進了本地電視臺,現在是財金類節目的主持人。在最近一期專家訪談中,童喜寶提到了一些敏感話題,傾向于人是有形的物質和無形的精神構成的化合物,理由是人類所處的環境是宇宙中的三維空間,相對于其他緯度來說還是比較低級的。這期節目之后,她受到影響,工作暫停,目前有大把時間可以消遣。

杜磊則十分關注靈異事件,打算拍一些相關視頻放在公眾號上(杜昱覺得這是他在刻意迎合李抗抗)。

他們是晌午出發的。杜昱聽著車上其他人談論謝家松林的靈異事件。李抗抗對此持肯定態度,認為遠的不說,從解放后就發生過五十年代初的科考隊消失事件,六十年代知青遇鬼事件,八十年代情侶自殺事件,千禧年學生鬼打墻迷路事件和年初發生的某公務員林中自燃事件,百年積累的恐怖談資,此地必定不同尋常。杜磊則言之鑿鑿說謝家松林其實早在民國就是一個亂葬崗,舊時犯人在西山行刑后會被拖到謝家松林里草草掩埋。抗戰初期,日本大轟炸后的尸體也被集中填埋于此,怨靈聚集的地方,出點幺蛾子也正常。童喜寶才回國不久,對這里不熟,只是聽。老吳對這些傳言大抵是不信的。

到達謝家松林時已近黃昏。林區正在申報國家森林公園,道路和部分基礎設施尚在施工當中,目前處于半封閉狀態。入口處立著嚴禁煙火,違法必究的牌子。杜磊拿出工作證,并再三保證此行是受施工方委托,管理處才抬桿放行。車行半刻鐘后,就瞧見一片連綿的平緩山丘,據說這兒就是亂葬崗曾經的位置。杜磊把車子停靠在路邊。

林子里鋪著厚厚的一層松針,碧綠與枯黃夾雜著,踩在上面吱吱響。地上有之前露營的人留下的塑料袋、一只裝罐頭的鑌鐵盒子,一張作業本紙,紙上還寫著二元一次方程式。童喜寶撿起來,說了句,這種題誰不會。李抗抗湊過來看,方程式寫得密密麻麻,看不明白在算什么。童喜寶從包里的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說我這種完美主義者,最看不得這種。她在紙上列了一排算式,給出答案,覆蓋上原來的紙,用松果壓著。

入夜,滿地樹影,搭好的兩座帳篷突兀地立著,如兩頭伏地的怪獸,天并不冷,杜昱卻打了個冷戰。

老吳用石塊和木板搭建起一張簡易餐桌,拿出帶的干糧、罐頭和冷吃兔,大家就著礦泉水和啤酒吃。李抗抗提議來個真心話大冒險游戲,調動一下情緒。話音剛落,一只野貓從樹后突然竄出來,喵嗚一聲,又快速跳開了。像是配合貓的節奏,近處的樹梢有輕微的颯颯聲傳來,猶如有人躡腳走過的悉索聲。童喜寶嚇得尖叫,氣氛頓時有點緊張。連擺弄驅蛇蟲藥的老吳都放下手中的瓶子,抬起頭來,他的眼瞼很重,胡子拉碴,似乎沒休息好。

李抗抗到底是膽大的,接著剛才的話題嚷嚷道,每人一次機會,隨便挑誰問,對方必須如實回答,回答不上來就罰酒。我第一個吧。杜磊,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兒,整個人心神不寧。

杜磊掩飾地呵呵一笑,沒啥事兒,我們中航集團最近正在接受審計,有筆七千萬的訂單在招投標程序上出了點問題,供應商是個殼公司。這筆業務正好是我經辦的,這陣子天天忙著寫說明材料,心里煩著。我倒是沒啥問題,就是對喜寶的事挺好奇。

正挽著袖子啃冷吃兔頭的童喜寶抬起頭,好奇啥,你問。

杜磊指著她手腕上的表,嘖嘖,百達翡麗,這款AQUANAUT系列腕表得兩百多萬吧,電視臺主持人收入有這么高?

童喜寶面色一沉,這是高仿品,看不出來?她扔掉兔頭,站起來,用濕紙巾擦干凈手,一言不發離開了圍坐的餐桌,鉆進了左邊的帳篷。李抗抗忙跟進去安慰。杜磊被懟得無趣,嘴里嘟囔了幾句,拉著老吳鉆進了右邊的帳篷。杜昱倦極,去車里躺下,迷迷糊糊要睡,眼睛卻合不攏。他搖下車窗,夜色明媚,微曦的光亮中,見杜磊從帳篷里拿出數碼攝像機,把它架在帳篷五米開外的地方,鏡頭直直地對準帳篷的上方。

4

最先發現杜磊失蹤的是李抗抗。攝像機還立在機架上,帳篷里沒人,杜磊和老吳都不在。她猜測他倆興許是采蘑菇去了。頭幾天下了好幾場雨,雨過天晴時正是松樹菇扎堆瘋長的時候。松樹菇喜松林,通常躲在萎靡掉落的松針下面,用它熬湯簡直堪稱人間極品,孩子特愛吃。老吳往年這個季節會去山里找這種菌子送家來。

半個時辰后,老吳果然提著一串松樹菇和幾只等雞(本地一種類似鵪鶉的野雞)嘎吱嘎吱踩著松針回來了。李抗抗問起杜磊,老吳說他出去時杜磊還躺在睡袋里打呼嚕。她撥了幾次電話,打不通。事實上,進入林區后手機就沒信號了。

老吳取下架子上的攝像機回放。機子很卡頓,他擺弄了半天,翻出來一個視頻。杜昱湊過去看。

畫面黑魆魆的,帳篷外是一樹冷清的月光。突然,屏幕上有個人影嗖地一閃。緊接著又一個人影很快地掠過。帳篷里只有四個人。看身材不像老吳。老吳的肩膀寬闊,身材壯實。而這兩個背影很瘦削,一高一矮,顯然是一男一女。李抗抗和童喜寶都是短碎發,身高也接近,不好分辨。

杜昱的眉頭緊鎖,視頻里的人影像一條無法解脫的繩索,束縛著他。去年夏天,他陪兒子在屋里拼樂高,孩子玩得盡興,尿濕了褲子。他進臥室拿孩子的衣褲,見到李抗抗側靠在衣柜門前編輯信息,指速很快。他的出現讓她很驚懼,迅速退出微信界面,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這不免讓他懷疑接收這條信息的對象。他一把奪過手機,卻發現李抗抗已按了鎖屏鍵。

每個人都有一個骯臟的秘密。這秘密就像定時炸彈一樣,須得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否則踩上去就會被炸得尸骨無存。他掃了一眼動漫屏保,把手機遞了回去。

老吳繼續放著視頻。視頻里右邊帳篷的一角有些塌陷。昨天搭建帳篷時,他們用了8個“7”字型鋼棒來固定兩頂帳篷。老吳在用力向上撐李抗抗住的那頂帳篷時,不慎把支架弄斷了一根。幾分鐘后,右邊有點塌陷的帳篷后面出現一個全身著火的人,痛苦而笨拙地在地上扭動著身軀,幾秒鐘后,這人蜷縮著不再動了。

李抗抗突然一迭聲地喊,快看那邊,那聲音里透著惶恐。老吳放下攝像機,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離帳篷不到十米的地上,赫然發現地上躺著一具被焚燒的尸體,五官模糊,四肢蜷縮,皺縮的雙唇已經合不攏了,白森森的牙齒半露在外面。

童喜寶嗷地一聲尖叫,蒙住雙眼,上顎骨同下顎骨呷呷發顫,這......這是什么鬼地方,快報警!

李抗抗張著嘴,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素有的玫紅已經變成土灰色,整個身軀在索索發抖。誰......這人是誰?誰殺了他?

5

霧越下越濃。童喜寶瞪著毫無信號的手機,一跺腳,從帳篷里取出車子的備用鑰匙,跑向停在路邊的越野車。她打開車門,跳上去發動引擎,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她頹然地拔出了鑰匙。看樣子是陷入了死地,手機打不通,引擎發不燃,而松林里晨霧彌漫,極易迷路,想要步行出去怕是要等到霧散了才行。而燒焦的尸體在側,誰是兇手撲朔迷離。她喊了兩聲抗抗咋辦?李抗抗沒應她,像是陷入某種恐懼,她十根手指頭緊密交叉地握在一起,指節都握得發白。那些晶瑩的小圓點照在她毫無血色的、皸裂的嘴唇上,映得她那張臉越發詭異。

杜昱有一瞬的失神,這次出來探險,妻子就同往常不太一樣,說不出來為什么,就是感覺特別陌生。

他把目光移向了地上那具燒焦的尸體,從體貌特征看,肯定不是杜磊,對于弟弟,他太熟悉了。焦尸躺在昨天童喜寶壓松果的地方。塑料袋和裝罐頭的鑌鐵盒子還在,那幾張寫著方程式的作業本紙和童喜寶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卻不見了(也有可能被連帶著燒掉了)。這人被燒得厲害,肯定用到了助燃物。林區對易燃物管控很嚴,但不排除利用虹吸原理或專用抽油器從汽車油箱抽油。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自燃。雖然這種現象的存在性和科學性引發過不少爭議。試圖解釋這一現象的觀點,是援引一些國內外的個案和不久前謝家松林發生的一起自燃事件。該男子是體制內的,周末帶著單反去謝家松林,卻被燒焦在林子里,而尸體周邊的枯枝落葉連火星子都沒濺上,在確定謝家松林為第一現場后,專家將這宗懸而未決的焚燒事件定性為自燃。

視頻里被焚的人與焦尸是否同一人?是自燃還是他殺?杜磊去哪了?這一切像是一個迷宮,他找不到出口。

老吳從褲兜里摸出一根煙,點燃。分析道,從這具尸體的身高比例目測,應該不是杜磊。杜磊是大長腿,這人的上下身一樣齊。我建議咱們再去四處找找,說不準杜磊就在附近。

童喜寶連忙應承,跟著老吳就走。李抗抗只得跟在他們后面,杜昱落在最后。

山丘之上,濃霧罩著密林,晨光從層疊的松針孔隙中漏出來,打破灰暗的桎梏,在地上灑下萬點晶瑩。繞過一個埡口,老吳在一棵碗口粗的松樹前停下,筆直的樹干下,一小撮一小撮的松樹菇婷婷立在樹下厚厚的松針里。

喏,老吳砸砸嘴,這是我剛剛采松樹菇的地兒。尋路那可是俺的看家本事。想當年我在長白山........。

杜昱知道老吳說起抬棒槌的事就會嘮叨個沒完,他的注意力轉向了這個埡口,從這里再往前,就是謝家松林與石鹿溪交界的山谷,也是亂葬崗的盡頭。杜昱心里竟莫名生出一種熟悉感,他肯定自己來過這兒,但敲破腦袋也沒想起來。

山坳里吹過來的風,拂過他的面頰,掃過地上的松針,一個金屬物件顯露出來。

老吳走上前,用小刀輕輕地挖出,在衣服上一擦,表殼上情侶共舞的標志顯露在陽光下。

杜昱猛然看到這只表,一下子糊涂了。這不是他隨身戴著的依波路表么!那年杜昱剛拿到工資,就尋思著給女友買件拿得出手的禮物。挑來選去,他選了一款“晶永恒”的鉑金鉆戒,鉆不大,只有30分,卻足足花了他好幾大千塊。他小心翼翼地送出去,卻并沒有收獲到她的驚喜,李抗抗只是笑著接過,轉手便放進衣兜里,他后來再沒見過這枚戒指。一周后,他收到了她送的生日禮物,一塊他一直想要的依波路表。

可他想不明白,戴在他手腕上的表怎會出現在謝家松林的一個山埡口。

有人啊了一聲,老吳側過頭,李抗抗色如蒼帛,她搶上一步,奪過手表,手指不停地在玻璃體表面摩挲著。 這塊表她怎會不識得?那時候杜昱剛參加工作,她想要給他一份別有深意的生日禮物,比如一塊表,可以見證他們未來一起走過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表。但她還在讀研三,忙著寫論文,忙著找工作,捉襟見肘的生活費顯然不足以支撐這筆支出。她正焦頭爛額呢,正好收到了杜昱送的鉆戒。第二天,她拿著發票找到商家,以不喜歡為由退了戒指,用這筆錢給他選了這塊表。那時候的愛情,干凈簡單,想的是尋得良人,共赴白頭。

6

老吳突然朝著林子里喊,誰在那里!

密林里濃霧籠罩,遠處影影綽綽,令人不安。童喜寶捂住心口叫,老吳,你可別嚇唬我們。要不快離開這兒,這一茬接一茬的怪事,把我姐都整魔怔了,她這樣子怪嚇人的。 老吳睨她一眼,算是默認了。

幾人繼續往前走,穿過茂密的叢林,根據老吳的描述,沿著山谷再走五公里就能看到出口,出口是一處環山公路,公路邊有護林員的防護站點,他們可以去那里求助。時間緩慢流逝,他們又走了兩個小時,天光依舊被晨霧罩著,而前面的路也看不到盡頭。老吳時不時瞅瞅天空,時不時伏在地上擺弄腳上的泥土和植物。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身后的童喜寶抱怨道,到底行不行啊,老吳,我怎么感覺咱們一直在一個地方兜圈子呢?

老吳蹲在那,沒說話,眼神注視地面。有塊泥土被人為翻動過,正是挖出手表的地方。喜寶說得沒錯,他們確實是在兜圈子。李抗抗抖得更厲害了。

怕不是遇上鬼打墻咯。老吳啐了口,又點上一根煙。童喜寶哇呀一聲,軟塌塌癱倒在一棵松樹旁,再也走不動了。

老吳轉頭對他們說,人說亂墳崗子陰氣重,難免有臟東西在四處游蕩。你們先坐下歇歇,如果他娘的真的是鬼打墻,咱們在這里亂跑只會白費力氣,要是被林子里的蛇咬上一口,今天可就交待在這里了。

杜昱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陣擔憂,抬頭看了看云遮霧罩的天空。

老吳從兜里摸出三根煙,齊刷刷點上,舉在頭頂拜倒,磕了三個頭,嘴里念念有詞“開人門,封鬼路,山林神仙點天燈,給指條明路。”嘮嘮叨叨念了幾遍,待那三根煙燃盡,仔細端詳了一下,瞅了瞅方位,站起身朝著右側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幾步,突然脫下褲子,原地撒了泡尿。

癱在地上的童喜寶覺得這幕有趣,掏出懷里的手機按下錄像鍵,老吳見狀慌忙提上褲子,指著童喜寶罵道,你這女娃子,錄什么錄,擾了這林子里的怨靈,咱們都出不去。

童喜寶啐了一口,瞧你這老神棍,在這兒裝腔作勢的,告訴你,姑奶奶從小吃澳洲大蟒蛇膽長大的,就沒怕過啥。

杜昱研究超自然現象這么多年,對老吳這點煙指路脫褲子撒尿的方法倒是不覺得稀奇,這鬼打墻從科學角度來講,其實就是人的大腦意識朦朧產生的原地打轉現象,這在沒有參照物的地方很常見,比如沙漠,比如密林。生物運動的本質是圓周運動,數學家甚至列出過一個方程式來解釋這種圓周運動的規律,杜昱在貼吧里還引用過這個方程式,李抗抗還為此同他辯論過。

杜昱靈光一閃,先前就覺得作業本紙上寫的方程式看著眼熟,現在回想起來,就是解釋圓周運動的方程式。那童喜寶的答案寫的啥?

想到這,他看了眼童喜寶,對方正在看手機里剛剛的錄像。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表情從譏笑變成驚訝,多種表情在她的臉上輪番變換。老吳大概沒興致跟童喜寶拌嘴,緊上褲子快步朝著選定的方位走去,一轉眼就消失在松林中。童喜寶自然也著去了。

杜昱無心關注,他走到李抗抗旁邊挨著坐下,從發現那只表后,李抗抗的精氣神就垮了。她的變化加劇了他內心的猜疑,以妻子的性格,在這種情況下的表現很反常。某一年,杜昱因為參加單位組織的活動,表戴著不太方便,就放到了活動現場,回家把這茬兒給忘了。他記得當時妻子見杜昱手腕上沒戴表,好一番刨根問底,讓他立馬回去找,還發了一通脾氣。可今天這只表突然出現在謝家松林,妻子該先問他緣由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失魂落魄,驚懼狐疑。這讓他不得不重新開始審視整件事情。

他對這次探險的預判是,肯定有鬼。先是李抗抗發現杜磊和老吳失蹤,很快老吳拿著蘑菇、等雞回來,發現了杜磊攝像機里的一段視頻,同一時間,李抗抗引導眾人找到帳篷不遠處的一具焦尸,寫著方程式的紙不見了。在尋人期間,老吳帶著眾人到了一個山埡口,在這里發現了杜昱從不離身的手表。眾人在老吳領路走兩個小時后,又繞回到這地方。他無法從這些斷續的事件里分析出事情的全貌,但總感覺蹊蹺。關鍵點恐怕還是那段視頻。他決定回到帳篷的位置,但找路還得靠老吳。

說曹操,曹操到。老吳從林子里施施然走出來,他說好了,這下子破了鬼打墻,咱們可以返回“基地”了。哎,童喜寶這丫頭呢,哪去了?童喜寶正林子里出來,說在這兒那,咱們還是返回帳篷那邊兒吧,如果車子能發動就最好。再不走,指不定還會發生什么。杜昱看了童喜寶一眼,這話里像是有話。

剛轉過山坳,兩頂藍色的帳篷已然在望。帳篷成對角有一叢雪松,樹枝一層一層向四面舒展,活像一座座寶塔。在這寶塔之間,掛著一個男人,兩腳懸空,頭耷拉著,灰色的運動服與他身后的霧嵐融為一體。

7

搭建的簡易餐桌上,松果壓著一張紙條,紙上面寫著:

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可惜不是。也許感情這件事每個人都沒有錯,也許每個人都錯了。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偷蘋果的事嗎?也許你忘了,可我一輩子記得,那只蘋果其實是你偷的。我半夜醒來,見你正從外面推門而入,嘴角還留著蘋果渣。這是不公平的,你已經得到了它,而我卻沒有,我只能靠察言觀色博取母親的同情來獲得另一只蘋果。這就是我們兄弟的命,也是人性,不爭就沒有。社會是如此,工作是如此,母親的愛是如此,愛情更是如此。我只是選擇了一條不按牌理出牌的路。你別怪我。那天以后,我就老覺得你還沒有離開,也許你很不甘心吧,這輩子遇到了我這個混賬弟弟。哥,當我看到那只表的時候,我就知道該來的終究來了。人在做,天在看,鬼神不可欺。對不起,哥,小時候那個流著鼻涕跟在你后面的弟弟來了,來還你這一世的債了。

李抗抗蒙住臉,手足戰抖著,她的身體中只余恐怖和疲憊,心中卻是一片空白,不再想什么,不再指望什么。

童喜寶嘴唇張了又合,她上前一步欲抱住她安慰,卻被李抗抗一把掙開。她歇斯底里地沖童喜寶喊,裝,你給我裝!

老吳這時突然暴起,一把捏住童喜寶的脖子,把她推到吊著杜磊的那棵樹干上用早備好的麻繩捆綁了幾圈。童喜寶臉漲得通紅,像一只剝了皮的壁虎,無力地掙扎著。姐,你瘋啦!他是自殺,你們干啥要綁我。

李抗抗沖上去扇了她一耳光。我呸,誰是你姐!你家里給你取名喜寶還應景了,喜寶就是個賣身的婊子,你比賣身更卑劣無恥,你丫賣國!身上流著中國人的血,卻給外國當走狗,我們老李家可沒臉認你們這門兒親戚。要不是杜磊昨晚半夜告訴我這些事兒,我還被你蒙在鼓里。我說二十年不見,你咋就突然跑回來了,還讓我找關系幫你進電視臺,我可真蠢!你自己賣國求榮當間諜,還算計把杜磊給拉下水。你們殼公司設局陷害他,以此要挾他盜取集團殲—35的絕密資料。他被你步步緊逼,走投無路,只欠一死。你的下場只會比他更慘,小心暴尸街頭沒得埋。

童喜寶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搶白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掉腦袋的事兒他都能告訴你,要說你倆沒一腿誰信啊!

老吳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了,這具焦尸應該是童喜寶一伙的,我昨晚上沒睡著,聽見杜磊悄悄摸起來了,我以為他出去小便,過了好久還沒回來。我跟過去看到了這一幕,這人的死法和杜兄弟的死法一樣,當時我就明白兇手是誰了。

童喜寶轉頭向老吳討好,老吳,聽說你家孩子的命是杜昱救下來的,你得給他報仇啊。李抗抗你個潘金蓮,厚顏無恥和小叔子通奸,把丈夫給活活燒死,還誣陷我是間諜,咋不說是為了給你自己脫罪編的。

李抗抗掏出手機,調出儲存的圖片,就是那張寫著方程式的紙。她說,童喜寶你沒料到吧,我和杜昱當年討論過這個方程式,你卻給出了一組風馬牛不相及的數字。我昨夜知道你可疑的身份后就試著用二進制代碼轉換成漢字,竟然是“殺掉他”。杜磊這才意識到危險,先下手滅了你同伙,躲起來了。原本他打算回去就報案,可沒想到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童喜寶,你告訴我,什么時候發現他行蹤的?誰逼他上吊的?

童喜喜寶閉上眼,不再說話。

老吳指著自己的鼻子,我,逼他上吊的是我。

李抗抗死命盯著老吳,像要從他滿是溝豁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老吳你瘋了嗎?干啥要幫這個狗間諜?

沒什么,我就琢磨著這是借刀殺人的好由頭。老吳慢悠悠點上一根煙,深深吸一口,吐出半個煙圈兒。想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早就發現杜磊跟在我們后面,不然你以為真有什么鬼打墻?去你娘的,那都是老子給你們設的套。我一直帶你們繞圈子,就是想讓杜磊以為他哥真的顯靈了,再讓童喜寶添一把火,這事就成了。童喜寶,你發現杜磊就是在給我錄像的時候吧,我選定破鬼打墻的方位就是他藏身的地方,你再眼瞎也不可能看不到一個大活人就藏在樹后面吧。殺人總得償命,他丫不上吊我也得親自動手滅了他,坐牢俺認了,總不能讓我杜兄弟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

他說得很輕松,但說話間掰指節的咔嚓咔嚓聲,搖慫脖子的開肩動作,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壓迫著現場,讓周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緩慢地逼近李抗抗,李抗抗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我不懂什么叫自燃,就知道沒那么多巧合。當年我也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性的惡我比誰都懂。半年前,杜兄弟告訴我,他在澎湖鬼話論壇開了個帖子,要去謝家松林探險。當時他邀了我去,可那天我閨女發燒沒去成,誰知道杜兄弟就這么沒了……這半年我隔三差五就去發現他尸體的地方走一遭,我得把事情搞清楚,這是我吳東欠他的債,這輩子必須得還。他去之前告訴我說在表上安裝了微型針孔攝像頭,說是為了能發現超自然現象。后來我問了警察,說遺物里沒有表,我就知道杜兄弟一定在給我指路呢。功夫不負有心人,可算讓我找著了這塊表,就掛在長松樹菇那棵碗口粗的松樹里錄著像呢。今早我把它帶來埋到當初他出事兒的地點,故意帶你們來,再把它挖出來,那時候杜磊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兄弟錯在為人太善,真應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老婆紅杏出墻,兄弟謀害他,他媽更加不是個東西,知道小兒子殺了大兒子,還向警察作偽證,說案發當天小兒子和她在一起。我日個鬼哦,這是什么世道。你,李抗抗,杜磊殺害你丈夫的事兒你知道不?對著謝家松林的孤魂野鬼,你告訴我,你知道這事兒不?

童喜寶大喊,杜磊是在水里摻雜入了白磷和烷基鋁,再加上他們集團才剛研制出來的催化劑,只要一丁點,人就會自燃。李抗抗鐵定知道,快掐死她......快....老吳脫下襪子一把塞進她嘴里,堵住了她后面的話。

李抗抗呼天搶地哭起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帶著孩子去游樂園了。我認識杜磊比我丈夫早,他是我在健身俱樂部認識的,后來我發現他特花心,身邊的鶯鶯燕燕多,就同他分手了。再后來在網上認識了他哥,我們情投意合,已經決定結婚了,去他家的時候才知道杜磊是他弟。杜磊對我的心思就是玩具被人搶了得奪回來那種,我心里自始至終只有杜昱,沒別人。

杜昱望著他們,突然有一種超脫一切的感覺。仿佛林間的霧霾融入了大腦,把眼前的一切——所有的恩怨情仇全遮蔽了。只有天花板上的霉斑像海棠花繞在頭頂,纖細橫木上的木癤翻著白眼逼視著他。

你下去同你丈夫解釋吧,老吳的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如同兩條麻繩纏繞著她的氣管。她絕望地掙扎著,臉變紅發漲,呼吸急促,嘴里不停地吐出斷斷續續的呼救聲,我的孩子.......孩子才五歲,求你放過我........你也有三個孩子......

這一瞬,他毫不可猶豫地伸出手去,想要掰開老吳的手。可他的手卻穿過了他們。同一時間,老吳松開了手,李抗抗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杜昱長吁一口氣。啞然一笑,一切都過去了。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原來他并不在每一幀鏡頭里。原來這就是他想同老吳說聲謝謝,對妻子說句照顧好孩子而不得的原因。他想起了論壇里最熱門的那個四角游戲。每一個角都有人,卻始終有一個人在走。那個多出來的人是誰?這一刻的濃霧終于散開,杜昱幾乎能感覺光從樹巔涌進來,溫暖、明亮、毫無罅隙,緊緊擁抱住他的每一個細胞。

惟有那個ID簽名終將實至名歸——我比任何人都相信鬼的存在,謝家松林將為我找到某種方式去真正地闡述并證明它們。

風停草歇,萬籟無聲。

8

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走在山路上。

女人打著手電筒,步子邁得急,五歲的小男孩被拖著小跑,黑色的兒童皮鞋在水泥地上發出跺跺跺的聲音。

山上吹來含著著灰燼的風。風任意搖晃著茂密的樹林,褐色的葉子凄涼地飄落在水面上。和緩的水流將葉子帶往下游,像一葉小舟。

過了橋,路與土地的邊界開始融合。路邊有一處廢棄廠房,被斑駁的圍墻圈著,鐵門緊閉。里面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線透出來。女人的步子頓了頓,舉起手電筒向門縫里面掃了一圈,是些大部頭的舊機器。孩子畢竟小,走了好長一段路,這時候攀著女人的胳膊哭起來,哭聲細弱無力。她催促了幾聲,說可不能耽誤了時辰。見孩子仍是賴著不走,彎下腰來,雙手托住孩子的臀部,把孩子一把甩到背上。

又走了一段,小路漸漸被雜草松枝覆蓋,踩在上面,吱吱作響。路旁立著一座新墳。女人放下孩子,停下來。從包里拿出香燭錢紙,點燃供奉于墓前。紅色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

四周愈來愈暗,女人的身影也變得難以辨識,只是孩子細弱的抽泣聲還始終如一。一陣旋風過去,立在枝丫上的幾只烏鴉嗖地飛走,弄出一點動靜。女人牽著孩子跪拜下去,“咚咚咚”,叩頭聲響起來。女人雙手合十,小聲念叨著,滿三天了,道士說按照這個法子,你就能安心離開了。

杜昱站在門內,透過貓眼看著這一切…….借著搖曳的火光,他終于看清了刻在墓碑上的字:

杜昱之墓? 妻李抗抗攜子杜梓浩立

注:與本組酌風《參生不息》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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