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每回那個仿佛重物撞擊的聲音來來回回在陳永清大腦里響起來的時候,就仿佛撞擊在他的心坎上,他再一次“啊”地一聲倒在地上,用雙手緊緊掐住自己的脖頸,伴著陣陣痛苦的嘶吼。夜半三更時分,那非人般的聲響,在窄窄的陳家弄堂里回蕩著,顯得格外凄厲。
陳永清是老陳家唯一的兒子。據說原本也是個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在市里開了間推拿館,經營得挺好的。可是不知道哪天就瘋了,聽說得了一種怪病,每到夜半三更,他的腦袋里就會有“咚咚咚”的響聲,一聽見就發狂,一發狂就掐自己的脖頸,為了保他的命。家里人只好把他綁在家里。
永清出生在江南鄉下的一個小鎮上。祖上世代行醫濟世,后來因為鬧饑荒,戰亂等原因,慢慢家道中落了,醫術也七零八落。到了永清父親這輩,就只是承襲了永清爺爺的正骨推拿導引這些手法 。即便如此,一家人靠著這門手藝倒也衣食無憂,生活基本沒有問題。
等到這手藝傳到永清手上的時候,他聽說在大城市的人們現在都特別注重養生。推拿這個行業在城市里十分吃香賺錢。他便不甘于在鄉下呆著,盡管老父親十分不贊成,他還是到城市去發展了。幾年下來,聽說永清確確實實賺不少錢。而且還結了婚,對方是一個年輕的富婆。
原來永清在城里開館沒多久,因為推拿的手法好,療效好,很快就擁有了一批固定客人,其中就有程秀麗。程秀麗是本市一家美容院的老板,徐娘半老,頗有姿色,大永清幾歲,有許多穩定的客源。因為兩人做的行業差不多,一來二去的,就逐漸好上了,正好兩家合并,資源共享,生意就更加紅紅火火起來。
程秀麗是本市人,她原本和他的丈夫一起開美容院多年,賺了許多錢,在市里的富人區長樂街四號擁有一座很大的私宅。幾年前的一天夜里,她丈夫送她得急癥的母親去醫院,不知道怎么的就出了車禍,她丈夫就沒了,她母親當時沒有死,或許因為看見她女婿的死相過于慘烈,驚嚇過度,不久也藥石無醫去世了。秀麗孤零零的一個人十分寂寞,就越發經常地去永清的推拿館推拿。相處久了以后,想著永清來自鄉下,人也老實可靠,就死心塌地跟了他,還把生意都交給他和幾個手下女孩打點,自己樂得做個賢妻良母。
秀麗每日里洗衣做飯,養花種草,特別是院子當中種著一棵槐樹,大概是陽光不夠充足,枯死了。但是寄生在它身上的爬山虎卻長得粗壯茂盛得很,都爬到天花板上,爬過窗,鉆進房間里,枝葉密密麻麻郁郁蔥蔥的。
永清每次見到家里有一棵長得過于旺盛的爬山虎總覺得怪怪的。有一天晚上他回去挺晚的,經過院子的時候不曉得被什么物件絆了一下,差點兒跌倒。剛好那時一陣風吹過,爬山虎的葉子嘩嘩地響起來,那聲音好怪,一時間好似有人在低語,又好似有人在冷笑。那晚他臨睡前,就和秀麗商量著讓她把爬山虎砍了,但是秀麗舍不得,說那是對前夫唯一的念想,說是當年她前夫遇車禍的那座橋旁邊挖回來養的,許多年了已經成為這個家的一部分了。
又過了幾年,推拿館和美容院的生意越做越大,永清回家的時間就越來越晚,有時半夜三更才回來,那時候秀麗已經睡熟了。不知道是兩人的作息時間不對還是怎么的,夫妻之間的日常交流越來越少,逐漸地貌合神離起來,秀麗漸漸起了疑心。
有一天,永清又很晚沒回家,秀麗就不聲不響地去推拿館探班。發現里面燈火輝煌的,笑聲不斷,永清和幾個她美容院的美容師在邊喝酒邊調笑,伴隨著各種不堪入目的動作。秀麗見了,不禁火冒三丈,想想自己一心一意地幫助永清,信任永清,把美容院都交給他打理,他居然這樣不知好歹,瞞著自己和手下女員工胡來。秀麗越想越氣,忍無可忍,沖進去拿起一個酒瓶就直接砸在永清身上,嚇得那些女孩悻悻地做鳥獸散,畢竟秀麗作為她們的老板多年,威望遠在永清之上。永清覺得很沒面子,兩人第一次互相撕打在一塊兒。
秀麗是個女強人類型,原本生意場上呼風喚雨的女人哪里咽得下這口惡氣,回家立馬跟永清提出分手,永清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好不容易到手的財富他豈能輕易放手。于是日日家里雞飛狗跳,吵鬧聲不斷,鄰居們常常聽到他們家里家具摔壞的聲音,聽到秀麗的哭聲,但是人家夫妻間的事,大家也不好說什么。再加上城市里的人可不比鄉下,人與人之間都冷漠得很,俗話說:“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久而久之,左鄰右舍對他們家三天兩頭的吵架撕咬,由開始的不勝煩擾到了后面的習以為常。
永清原本是鄉下過苦日子的,沒讀過多少書,素質本就低下。陡然間手頭有了錢,成了暴發戶,加上與秀麗鬧掰,干脆破罐破摔,吃喝嫖賭樣樣沾邊。雖然館里的生意表面看起來依然紅紅火火的,但實際上已經成了空殼,欠了一屁股債。秀麗手下的美容師甚至攜客戶的療程款跑路了,許多客戶上門找秀麗要債。秀麗氣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她每天每夜睡不著覺,總說頭腦里老聽見有人說話,她也不停地對著家里那片虛空說話,漸漸地也就瘋魔了。
有一天夜里,永清起來如廁,一回頭發現秀麗惡狠狠地盯著他,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對他吼道:“我們夫妻倆辛辛苦苦掙下的家業怎能讓你給敗光,說完就死命掐住永清的喉嚨,手上青筋爆起,手勁大得很。永清嚇出一身冷汗,許久才掙脫開去。一個晚上他都不敢閉眼,一閉眼就看到秀麗兇神惡煞的樣子,偶爾還覺得有某些東西從他臉上拂過,在他身上游走,月光透進房間里來,慘白慘白的,伴著天花板上影影綽綽的樹影,院子里的風聲還是什么,永清在床上篩糠似得卷曲著身子。
永清從此夜不歸宿,把瘋瘋癲癲的秀麗鎖在家里。三餐伙食打發館里伙計送去,有時到底秀麗吃沒吃上,他也不知道,也不管。
不知道為啥有一陣子左鄰右舍不再聽到隔壁吵鬧的聲音了,大家都覺得耳根清凈多了。也沒放在心上。某天,有好心人看到永清出門沒精打采的,就順便詢問秀麗的病情,永清神情恍恍惚惚地,回說是讓秀麗去鄉下親戚家養病去了。
話說永清欠了一屁股的債,賣了推拿館和秀麗的美容院也不足以抵債。他只好跑到鄉下老家去躲起來,開始時,三天兩頭就有人三三倆倆地開車到他們家去討債打人,揚言掘地三尺也不會放過他。父母傷透了心,不再管他,權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又過了一陣子,不知怎么的,永清也開始發病,癥狀和秀麗發作時基本一樣,不同的是永清發病時是自殘,他的手總是不受控制地掐自己的脖子,如果沒有人看到,就有生命危險,開始時一個月半夜里發病一兩次,后來次數越來越頻繁。白天有時也發病,他家人只好用繩子捆住他。
長樂街四號徹底安靜下來,大門也上鎖了,無聲無息的。每個路過的人都發出驚嘆,他們家院子里的爬山虎長得出奇得好,葉片特別大,特別厚,密密麻麻郁郁蔥蔥的,到處攀緣,已經爬滿了外墻還有窗戶。有好事者探頭看圍墻內的院子,地上長滿了粗壯的藤,縱橫交錯,有些地面瓷磚被撐裂了許多裂縫。
還有一天晚上,有個清潔工人很晚了收工經過長樂街四號門口,仿佛聽見里面有“咚咚咚”的響聲,好像有物件在使勁撞擊的聲音。但是大家都笑說是他的幻覺,因為誰都知道這是一座空房子。這家男主人生意虧本暫時去鄉下躲債了,女主人大概也跟著去鄉下養病了。總之不勝唏噓,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罷了,人們談論長樂街四號的故事除了搖頭之外都覺得不值得一提。于是長樂街四號以及它們主人家的故事漸漸被人們遺忘。
某年的中元節那天,某市發生了一件離奇事件,有一棟房子因為爬山虎長得過于茂盛撐破墻體而轟然倒塌,院中一棵長滿爬山虎的老樹根處現出一個破敗的木箱,箱內一副彎曲的人形白骨,手邊錢包里有張地契還沒腐爛,里面寫著“長樂街四號”,屋主“程秀麗”。圍觀人群中有一人頹然到地,只見那人雙手緊緊掐住自己的脖頸,發現時已死亡,死相猙獰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