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惲君建新所書老杜《秋興八首》冊頁,轉益多師,總以己意,蓋已得昔賢草書之精髓,直可平視文、董、傅、王,睥睨顛張、狂素,排闥而入右軍、大令門庭,拜觀之后,為之欽羨不已。原其所以致之之由,則先天稟賦既高,有賴后天之力學不輟也。曩嘗讀君評介某書家一文,其奇思壯采實足以令人神觀飛越,并可以想見其才之高及其學之富。今日書家罕有能夢見惲君此書之境界者,非必天賦不逮,在急功近利,字內字外功夫倶未曾潛心著力而已。此輩多如過江之鯽,乃往往大言不慚,厚顏自詡,以視惲君斯人斯作,能不愧死耶!
辛巳仲夏止戈常國武跋于金陵井天書廬。
? ? ? ?此中有真意
——讀惲建新《草書秋興八首》
作者:劉 恒(2000/4/20)
? ? ? ? 在兩千多年的書法演變過程中,與篆、隸、楷三種書體各有興衰起落不同,行書和草書則一直處在不斷豐富完善的發(fā)展中歷久不衰,并始終在書法藝術領域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如果說行書的普及與興盛主要得益于它與日常書寫活動密切相關這一得天獨厚的支撐的話,那么草書的持續(xù)繁榮,便不能不歸結為它所具有的特殊魅力以及與書法本質乃至中國古典藝術精神的神契妙合了。盡管宋代以后草書的發(fā)展更多的表現為“草意”的泛化:即草書的筆法意韻已溢出草體而融入行書及篆、隸諸體并形成跨書體的普遍追求取向,然而對草書本體專能精擅的書家仍代不乏人。
? ? ? ? 今年春天,惲建新兄寄示近作《草書秋興八首》一冊,甫一開卷,便覺淋漓滿紙,風雨撲面,展讀之余,更感其技巧的豐富多變與氣勢的沛然貫通渾然一體,形成一種強烈的視覺和心理沖擊效果。與他相識多年,對其這件純作草體長篇巨作,仍令我頓生刮目相看的驚奇與欽佩。
? ? ? ? 有書法實踐經驗的人大都承認,與其他書體相比,草書創(chuàng)作的難度更大。這種難度主要來自于草書創(chuàng)作在點畫字形上所具有的多變性和隨意性,與品評標準中對線條質量及整體氣韻的要求之間的差距和矛盾。有人用“戴著鐐銬跳舞”來形容格律詩詞,如果將這話移來評價書法,則草書無疑是最為貼切的。《草書秋興八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作者對線條的駕馭能力十分嫻熟。嫻熟固然需要長期的練習積累,不過當作者運用這種能力將單純的線條塑造成一個個生動鮮活的文字形象時,讀者所感受的,更多的則是作者對傳統(tǒng)技巧規(guī)律的選擇把握乃至隨機應變的即興發(fā)揮。只有在這個層面上達到相當水平,才是一個草書家真正成熟的標志。
? ? ? ? 惲建新潛心草書已有三十多年,這期間對“二王”以來的草書名家皆有涉獵。通過這件《草書秋興八首》我覺得他在用筆習慣以及由此造成的線條形成方面,得力于董其昌和懷素較多,有時還透露出些許祝允明、王寵的影響,總的來看偏重于流暢圓轉和輕松細膩一路。應當說,這種選擇在江浙一帶的書家中并不少見。在字形體勢方面他則近于明人,似乎對王鐸、傅山等人的作品留意甚深,所以筆勢結構連貫緊密的特征頗為明顯。而追仿晚明書家也是當今書壇的一個熱點。盡管如此,他卻能在流美與縱肆之間找到立腳點,其結果是,他的作品既沒有一般學董其昌、懷素草書者容易出現的點畫扁薄散漫和字形敧斜單調的毛病,同時也不像許多學王鐸、傅山者那樣過分沉溺于粗率浮躁的糾纏盤繞與跳宕奔突。這種成功正反映出他的聰明和善學。當然,探究作者具體技巧的取法來歷,只是認識作品的入手途徑,而挖掘作品中體現個性的表達發(fā)揮,才是評論鑒賞的最終目的。
? ? ? ? 本文開頭曾經提到宋代以后“草意”泛化的趨勢,事實上這種泛化的表現是雙向的:即“草意”不僅被引入其他書體,同時草書的風格面目也在其他書體的影響下不斷豐富和變化著。比如相對于晉唐草書極其簡約概括的字形結構,明清草書便因吸收了楷、行書的字法而顯得更加準確和周全。在《草書秋興八首》中也可以感覺到這一點,其字形結構的相對繁復茂密,一方面反映出作者在草書風格樣式上的追求取向,另一方面也應看作是創(chuàng)作長篇巨制避免單調重復的一個有效手段。在這里,作者控制毛筆的嫻熟技巧和塑造字形的敏感直覺已經融合在一起,而經過長期錘煉的用筆結字習慣在快速書寫中所形成的效果,更具有一種水到渠成般的自然順暢與理直氣壯式的果斷灑脫,絲毫不見擺布和猶豫的痕跡。
? ? ? ? 作為書法家族中最富于抒情作用和浪漫色彩的品種,草書強烈的表現力與感染力依賴于豐富的變化處理以及完整的氣韻意象,其實草書創(chuàng)作看似玄妙,說來原則很簡單:在掌握基本技法的前提下,關鍵看在用筆、結字、布局及墨色各方面對一系列對立統(tǒng)一效果的運用處理是否得當合諧。惲建新對此有著冷靜獨立的理解與細致精微的把握。在《草書秋興八首》中,他保持著同以往一樣的習慣,注重點畫及字形的連貫呼應,行筆雖然迅疾,但筆鋒始終在控制之中,墨足時不覺浮滑虛漲;墨枯時仍能聚攏不散,其中的提按、疾徐、輕重等動作靈活而微妙。其結字雖以端正為主,但每每利用重心的擺動來破除平板,再以正敧、聚散、大小、長扁等字形姿態(tài)的差別穿插其間,從而造成取勢的變化。章法氣韻是草書創(chuàng)作中事關成敗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草書秋興八首》除了整體效果的統(tǒng)一外,在每一頁的安排上也頗具匠心:或字密行緊,從容不迫;或錯落參差,虛實相映;更有三四字即占一紙,縱橫開合,顧盼生情,遂使每一單元皆能自成一局,曲盡其妙,而當這一切都是在一氣呵成的揮灑中瞬間完成時,便更顯作者的功力與激情。
? ? ? ? 值得指出的是,上述各種處理辦法,在作品中都運用得適度和有節(jié)制,秀逸而無媚態(tài),疏放而不張狂。這種風格的形成,正真切地展示出作者含蓄冷靜的性格修養(yǎng)。
? ? ? ?惲建新是江蘇武進人。據史籍所載,漢代司馬遷的外甥楊惲因事獲罪后,其子孫避居蘭陵(即今武進),遂以名為姓。惲氏向為江南望族,才俊輩出,清代著名畫家惲南田、陽湖文派創(chuàng)始人惲敬近代名人惲鐵樵、惲代英等皆出此一族。生長在書香世家的惲建新,不僅承襲了儒雅好學的家風,養(yǎng)成了樸實謙遜的性格。他讀書很多,勤奮于文學創(chuàng)作,與人交往通常誠懇隨和,對朋友更是熱情。不過在原則問題上則往往直言不諱,有時讓人感到內向中包含著倔強。他曾經做過多年中學教師,后來盡管當了溧水文聯主席,但一身上下仍脫不去教師的氣息。平時讀書寫字之余,又喜歡到從前呆過的溧水鄉(xiāng)下走走看看,有外地朋友來玩,也都引到山野鄉(xiāng)間去喝茶聊天,使人覺得他有濃厚的悠閑懷舊情結。再有,他的老家在武進韓村,于是便取諧音“寒邨”作為筆名,大約既寓懷舊之心,又不失清寒本色,真是妙絕。惲建新雖然習書多年,作品也不止一次入選大型展覽,卻似乎不怎么在意虛名,更不趨附時風,而對同道好友的意見倒是格外重視,每次見面都拿出新作來給大家看,所以這些年來,除了滄浪書社中的朋友,外界對其書法知之者甚少。我想這一方面反映出他對書壇紛紛擾擾氣氛的超然淡泊態(tài)度,另一方面更是出于對書法藝術真誠實在的喜愛及對自己實力的自信。清人劉熙載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 我以為對惲建新的書法,正應當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