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不尋常的拾荒女。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同樣是拾荒,她怎么就像是謫凡的仙子?做著最卑微的工作,卻在舉手投足間盡展風度。
我在樓下經(jīng)常看到她,她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身運動裝,戴著潔白的手套,淡藍色的口罩,捆扎起來的頭發(fā)在棒球帽后面的半圓形尾洞露出,像只調(diào)皮的地鼠。
我看到她撿廢品,不像別的拾荒者,只撿能賣錢的瓶子紙殼之類的,她是什么垃圾都撿,三輪電動車潔凈無比,各種顏色的垃圾袋很牢固結(jié)實,而且各有分工,不同顏色裝不同類型的東西,怎么看怎么講究。
還帶著一個噴瓶,隨時對自己的工具和一些垃圾噴一噴,比如貓狗的便便、死老鼠之類的,瓶里應(yīng)該是消毒劑。
有一天,我聽到樓下吵吵嚷嚷,從窗戶看下去,她被圍在一群人中間,所有人都滿臉憤慨地指指點點,似乎在指責她。
我連忙下樓,一問才知道,她撿到一個手機,失主找上來,她卻不還給人家,非說要送到派出所。失主憤怒的喊叫引來了很多路人,路人也都覺得她太過死板,能解開手機鎖就還給人家唄,何必費那二遍事?
“你是不是想要好處?你把手機還我,我轉(zhuǎn)錢給你!”失主陰陽怪氣地喊,“我家老人在醫(yī)院等著用錢,你拿著我的手機不還,出了人命你賠得起嗎?你就說你想要多少錢得了!”
“我一分錢不要,我就是得送到派出所。”她態(tài)度依舊很堅決。
所有人都氣憤了,紛紛對她指責起來,我也覺得奇怪,這姑娘也太不通情理了,但眼下僵在這里互不相讓,也不是辦法,我開口說道:“大家靜一靜!派出所離這里不遠,我開車拉二位過去,兩三分鐘就到了,要不然在這兒僵著也是浪費時間。”
大家紛紛點頭,姑娘也向我投以感激的眼神,哪知這時候失主不干了:“你姘頭來了也沒用,我跟你們走你們還不整死我?要么讓她把手機還我,要么滾!”
所有人都呆住了,我這才細細打量這位失主,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細長身形細長臉的男人,年紀不大,梗著脖子看著我,流里流氣的,不像良善倒有點兒像小偷,立刻猜測到姑娘的想法了。
大家也沒了聲音,感覺到有點兒不對,這時,有位健碩的大哥站出來說:“我陪你去,兄弟,我練過搏擊,他們要是敢傷你我保護你!”
“去你妹的!你們都是一伙的,少跟我來這套!”失主再次反擊回去,這一次卻碰上了硬釘子。
“你說什么!”大哥頓時怒了,“我剛才替你說了多少話你沒聽見?我嗓門大,大家都聽見了,就差把這姑娘說哭了,你居然逮誰咬誰,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這手機是不是你偷的?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大哥上去擎住失主的細脖子,向下一壓,失主半點反抗能力都沒有,只剩下嘴里“哎呦哎呦”地叫了。
“兄弟,你把車開過來!”……
失主被大哥押著坐在后面,姑娘在副駕駛,我開車一路到了派出所,進屋交待事情經(jīng)過。
“手機密碼多少?”負責的一位民警問道。
“742694。”失主說道。
民警解開手機鎖,邊詢問邊查看,最后說道:“沒什么毛病啊?手機是他的!”
我和大哥都很驚訝,這時,姑娘說話了:“我之前看到手機有涉及貸款和身份證的消息,現(xiàn)在可能被新消息蓋住了吧!”
“你tm找死吧!民警同志都說手機是我的,你狗拿耗子……”原本安靜的失主忽然炸毛了,破口大罵起來。
“好好說話,這里是派出所!”民警喝止了他,進到聊天軟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份證號。
“查一下這個身份證號。”民警對旁邊一個電腦前的同事說道。
過了一會,這個民警回答:“是另一個人的,要查他的電話問一下嗎?”
“問問吧。”
期間失主幾次要拿回手機,都沒有成功。
后來,身份證號的主人,帶著他們一大家子趕到了派出所,我們才知道,他是失主的親戚,手機失主偷拿他的身份證在各個平臺貸款,貸了好幾萬,錢剛下來,沒想到手機丟了,還被姑娘撿了,最厲害的是,失主的交易密碼和屏幕解鎖密碼是一個,姑娘的多此一舉,卻使被貸款人的損失降到最低。
出了派出所,我把姑娘和大哥送回去,大哥紅著臉向姑娘一通道歉,姑娘卻沒放在心上:“當時那種情況,人之常情,大哥不用在意的。”
我問:“姑娘,你是家里有什么困難才出來拾荒嗎?”
大哥也說:“對對對,你有困難說一聲,我手上還有十幾萬存款,你需要的話可以先借給你!”
“謝謝。”姑娘笑了,“我有自己的公司,錢不缺,公司也有專人管理,不需要我操太多心。但我還是環(huán)境保護志愿者,拾荒也是身體力行地做點兒小奉獻。”
“什么?”我和大哥都驚呆了,沒想到居然是個女總裁!
“你們可要幫我保密哦,要不然,我就得換地方了。”姑娘笑著說道。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問道。
“叫我玉玲就行。”……
玉玲依舊在小區(qū)附近拾荒,只是經(jīng)常多了一個雄壯的身影,大哥常和她一起。
我在窗臺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似乎看到了青春的美好。
這天,我下樓買菜,碰到玉玲,打了個招呼,剛要走,忽然一輛路虎停在玉玲旁邊,車窗落下來,里面探出一個肥胖的戴著墨鏡的頭:“小姐,跟我走不,多少錢隨你開口。”
“你有病吧!別影響我撿垃圾。”玉玲瞪了肥頭一眼,滿臉嫌棄。
肥頭縮了回去,一個皮包探了出來,皮包口開著,朝下抖動,里面紅彤彤的人民幣落了一地。
“你撿破爛能賣多少錢?跟著我啥好日子沒有?”肥頭說道,“這些錢給你了,拿著吧。”
“我不稀罕!”玉玲輕蔑地笑了。
車門打開,肥頭和它的胖身體一起出來了,而雙腳就踩在紅色的地毯上。
“小姐,這錢可是好幾萬呢!你幾年能賺來?你想要現(xiàn)在就可以拿走。”
“你是找死嗎?”健碩的身影過來了,把玉玲護在身后,是大哥。
路虎兩側(cè)后車門打開,下來了兩個同樣健碩的保鏢,走到肥頭身旁站定。
“哼!”大哥冷笑一聲,“想動手就來!”
肥頭看了看大哥:“這就是你男人?那我就試試你男人多少斤兩吧,上!”
兩個保鏢沖了過去,三下五除二被大哥打翻在地。
“我去!”肥頭頓時沒了風度,回到車里就發(fā)動了汽車,居然溜走了。
我們:“……”
保鏢:“……”
“你們把錢撿走吧!”我拿著手機說道,“我一直開著錄像呢,有憑有據(jù),你們仗勢欺人,被打也是我們正當防衛(wèi),錢我們也不會動。”
兩人對視一眼,收拾了錢走了。
“謝謝你們。”玉玲感激地說。
“這是應(yīng)該的,你不用怕,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今天非讓他好看不可。”大哥說道。
“不能那么做。”玉玲皺了下眉頭,“正當防衛(wèi)應(yīng)該,仗勢欺人就不行了。他沒動手,咱們不應(yīng)該先動手。”
“啊……好,我都聽你的。”大哥憨憨地一笑。
我卻看到玉玲微微皺了下眉。
最后一次看她,是在一個午后。
我剛吃完午飯,來到陽臺隨意地向下望去,玉玲在樓下拾撿垃圾,過來一個送餐小哥進到我們的樓道,電動車停在路邊。
忽然,旁邊按摩院出來了一個中年人,他在電動車座椅下邊鼓搗兩下,推著車就要跑。
“小偷!”我嚇了一跳,趕緊一邊打開手機錄像,一邊喊妻子過來幫我拿手機,我好有時間報警。
妻子答應(yīng)著,沒等過來,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妻子打開門,就聽門口說道:“您好送餐,您點的炒飯。”
“我們沒點餐啊,剛吃完飯。”妻子說道。
“不對呀……地址是這里呀……”送餐小哥疑惑地嘟囔著。
我瞬間反應(yīng)過來,是有人隨意用別人地址點餐,自己藏在樓下,趁送餐員上樓以及互相溝通的時候,把他的車偷走!我連忙喊道:“小哥,有人偷你車,快下樓看看。”
“什么!”小哥嚇壞了,“砰砰砰”地一路奔下樓去。
我再回頭朝下看去時,心頓時揪緊了,玉玲擋在了小偷前方。
“這傻姑娘!這不是送死呢嗎?”我心里大急,但想下樓也來不及了,因為小偷已經(jīng)掏出了刀。
玉玲臉色很白,但并沒有后退,只是眼睛冰冷而堅定地盯著對方,毫無退意。
小偷忽然回了下頭,我知道是小哥沖出來了,他見偷車無望,猛地扔下車,擎著銀閃閃的刀子向玉玲沖去。
突然,一個身影像人形暴龍一樣沖了過來,簡直堪比動作大片,小偷慘叫一聲,被一腳踢得飛了出去,直飛了十幾米遠,撞在樓房的墻上,隨即摔在地上不動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關(guān)閉了錄像,報警,下樓,這里已經(jīng)圍了一幫人。
“過程我都錄下來了,警察和急救都打完電話了,你們別擔心。”我高聲喊道。
看到我來,大哥和玉玲都鎮(zhèn)定下來一些了。
之后,警車和急救都來了,大哥、玉玲、送餐小哥和那份外賣都上了警車,我也跟著過去一起做證人。
經(jīng)過一系列的調(diào)查了解,民警表示:大哥是見義勇為,不會有刑事責任產(chǎn)生的,只是這幾天事情可能會多些。我把視頻提供之后就回家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玉玲,她沒有再出現(xiàn)在這里,連三輪車都沒來取。
反而是大哥,開著玉玲的三輪車偶爾撿垃圾,臉上卻滿是愁云。
一天,我邀請大哥一起吃飯,詢問玉玲的情況,他才說出后續(xù),那小偷確實死了,沒搶救過來,大哥雖然沒責任,但也很自責,玉玲不敢面對這種處境,不會再過來了……
大哥忽然捂著臉啜泣起來:“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有人說我圖她的錢,我沒這樣想過,我就是喜歡她,哪怕她真就是一個拾荒者,不!我就是希望她是拾荒者,這樣我可能更有勇氣追求她。”
“唉!”我搖搖頭,“她也不會是因為地位離開你,可能是覺得會有人比她更適合你呢。”
大哥瞪著帶淚的眼睛看著我:“你怎么和她說的一樣?我……不明白,可能你們文化人的層次水平,就是碾壓我這種人吧……”
我不知道說什么了,對于玉玲,我是有幾分理解的,大哥是很好的人,可玉玲對未來的追尋,注定大哥和她不可能同頻,她也不會委屈自己來成全大哥。
可是對于大哥,玉玲的美,足以映得一切黯然失色,這份痛苦,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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