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娃的眼睛晶晶亮，經常能發現很多稀奇的玩意兒。
今天小鎮上的逢集剛散場，明娃和媽媽在回來的路上，一眼瞅見了斜對面的垃圾堆旁躺著一個嫩綠色的東西。
明娃加快腳步上前細看：一只精致的竹蜻蜓映入他的眼簾。
竹葉做的翅膀被風一吹，還微微顫動呢。
明娃稀奇地瞪大眼睛，他剛想蹲下身去用手碰一碰綠蜻蜓薄薄的翅膀，卻被旁邊的一團黑影嚇了一跳。
明娃定睛一看，一個衣著破爛的老頭正盤腿坐在垃圾堆的一角，嘴里念念有詞。
在他的腳邊，躺著好幾個剛做了一半的竹蜻蜓。
“明娃，該走了，看什么呢？”
媽媽催促明娃。
明娃很想帶走一個竹蜻蜓，他指著竹蜻蜓眼巴巴地看著媽媽。
媽媽剛想說話，剛剛還盤腿坐著的老頭不知什么時候站起來了，他顫巍巍地走到明娃面前，遞給明娃一只剛做好的竹蜻蜓。
明娃歡天喜地地接過來，媽媽趕緊提醒：“明娃說謝謝。”
“謝謝。”明娃不好意思地說。
2
垃圾堆就在明娃家的斜對面，自那以后，老頭變成了這里的常住之客。
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為什么來。
總之，他撿整個小鎮的垃圾，撿完拿去賣錢，工作完后便回到垃圾堆休息。
明娃經常偷偷從門縫里觀察老頭的行動。
一個黑色的皮包，一個放雜物的布包裹，隨手做出的竹蜻蜓，成了老頭出現的標配。
沒事的時候，老頭就坐在一堆垃圾和破爛里折竹蜻蜓，這成了他唯一的休閑愛好。
明娃以為他會像看到過的很多乞丐一樣，隔三岔五地到各家各戶去討錢討吃的。
然而并沒有，老頭從不擅自到別人家的院子里，有次他口渴了，端著碗在明娃家的院外徘徊，隔著欄桿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卻始終沒有走進院里去。
媽媽會了意，接過他的碗給倒了一碗水。
他咕咚咕咚地仰頭喝完，感激地對媽媽說了句讓人聽不懂的話。
媽媽說：“以后口渴了就直接進來自己接水吧。”
老頭卻依然我行我素，絕不輕易打擾附近的人家。
后來媽媽對明娃說，這是個守規矩的老頭。
小鎮上來過各色各樣的乞丐，幾乎每一個都會直接上門乞討。
從前的乞丐抓一把米就可以打發走了，如今的乞丐都是直接要錢，給少了還會賴著不走。有時看到別人家門口值錢的物件，還會直接順走。
3
與之相比，這個外地的老頭表現出了很好的品質。
他撿破爛賣錢，得了錢買吃的，偶爾買點煙抽，卻不會主動向附近的人家索要錢財，也不會做出一些瘋傻的舉動打擾到旁人。
因為他的守規矩，附近的鄰居都默默接受了他的存在，甚至把他當成了這里的一員。
有時某戶人家在附近串門，正好家里有人找，他會走去告訴人家，有人在門口找他。
有時他賣破爛，附近的鄰里會幫他講價，怕他被騙。
明娃觀察了老頭很久。
他看到老頭每次會將賣破爛得的鈔票放進黑色的皮包里，到哪里老頭都會攥著他的那個包。
他看到老頭除了折竹蜻蜓之外，有時也會發呆，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明娃最念念不忘的，還是老頭手里源源不斷的竹蜻蜓。
先前的那只已經枯萎變黃了，明娃想再要一些新的。
最重要的，明娃希望自己也會做竹蜻蜓。
終于有一天，明娃再次靠近了老頭。
老頭看見明娃，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他晃著手里的竹蜻蜓讓明娃過來。
他挪開周圍環繞的紙箱、蛇皮袋、瓶子等，打掃出一塊干凈的地盤給明娃待著。
明娃拈起一只翠綠的竹蜻蜓，對著太陽看呀看。
老頭愛憐地看著明娃，眼角的褶子像花兒一樣盛開。
后來有人說，老頭離家出走是為了找尋丟失的孫子，結果離家越來越遠，語言越來越不通，神志越來越不清，最后就把自己給走丟了，再也找不到家了。
總之，老頭喜愛明娃是顯而易見的，明娃也總是喜歡跟著老頭玩竹蜻蜓。
媽媽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從不阻止明娃與老頭接觸，還經常讓明娃給老頭帶去家里做的飯菜。
4
六月里的一天，鎮上來了兩個政府官員，他們背著手在小鎮上巡視了一圈后，皺起了眉頭。
他們從垃圾堆旁捂著鼻子快速地走過，看了一眼盤踞在里頭的老頭，走幾步后回頭又看了老頭一眼。
接著，兩個人嚴肅地交流了一會兒后便離開了。
媽媽對明娃說，鎮里正在參加文明鄉鎮的評比，對面的垃圾堆很快就會有人來清理了。
明娃不懂什么評比，他隱隱約約地在想，垃圾清理了，是不是代表老頭就沒家了？
這天，明娃正在老頭的身邊玩耍。
他已經會熟練地折竹蜻蜓了，正拿著他折的竹蜻蜓和老頭的進行比較，看有沒有什么改進的地方。
老頭一邊整理著皮包里的紙幣，一邊時不時地慈愛地看明娃一眼。
馬路邊傳來電動三輪的聲音，由遠及近。
三輪車上下來幾個中年男人，隔著初夏悶熱的空氣對老頭喊：“快，上車，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老頭愣了，他可能聽不懂中年男人的喊話。
見老頭沒反應，幾個人走到老頭跟前，連拖帶拽地架起他就往車上送。
明娃也愣了，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媽媽及時趕到了，攔住那幾個人說：“怎么了，你們是帶他去哪兒啊？”
打頭的男人說：“找個別的地方安置一下，在這邊有礙市容啊。”
媽媽問：“是去收容所嗎？把他隨身的東西帶著吧。”
這時已經被押到車上的老頭也伸出手含糊不清地喊著：“包……包……”
媽媽趕緊過去，把黑色皮包遞到了老頭的手里。
三輪車急匆匆地發動了，開走了，舍不得多耽擱一分鐘。
明娃抓著手里的竹蜻蜓，久久地沒有緩過神來。
5
媽媽把明娃帶回家。
明娃問：“折竹蜻蜓的爺爺去哪兒了？”
媽媽說：“他去了一個比這里好的地方，又干凈又舒服。”
第二天一早，明娃習慣性往垃圾堆的方向走去。
然而垃圾堆已經不見了，老頭收集那么久的紙箱子、空瓶子都已經不翼而飛。
幾只散落的竹蜻蜓靜靜地躺在路邊。蜻蜓的翅膀泛了黃，萎靡地耷拉著。
明娃一轉頭，看到對面不遠處的樹上掛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他走到跟前，發現居然是老頭的黑色皮包。他伸出手想去拿，可他太矮了，夠不到皮包。
“媽媽，媽媽。”
明娃找來了媽媽。
媽媽取下樹梢上的黑色皮包，發現皮包已經變空了，只有幾個一毛的零幣孤伶伶地躲藏在皮包的夾縫里。
媽媽愣住了。
后來聽人說，老頭并不是被送進收容所，而是被人像垃圾一樣拋到了另一個鄉鎮。
只是再也沒有人看見過老頭。
媽媽有時會想，身邊沒有錢的老頭會怎樣開始他的新生活呢。
不管在哪兒，希望他都能碰到善良的人們。
而明娃保留了折竹蜻蜓的愛好。
隨著年齡的增長，明娃折的竹蜻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精致。
每當看到路邊衣著破爛的老人，他總是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兩眼。
雖然，他早已記不清老頭的長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