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8日? 星期三? 晴
這個寂靜的午后,這三樣毫無關聯的物件,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回憶里。
日歷已翻到農歷六月,窗外,熱浪滾滾,太陽光白得刺眼。隔著玻璃,聽不見鳥叫和蟬鳴,只看見大朵的白云在天邊游蕩。
空調機上顯示的是26度,室內室外兩重天。
放下手里的書,揉揉酸痛的頸椎,我移步來到客廳,轉圈小跑了一會,又在瑜伽墊上拉伸了幾下。雖然明知道這幾招花拳繡腿對健身沒什么效果,但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沖進這滔滔熱浪中去和大自然親近。
打開電視,不由自主地又調到央視的戲曲頻道。久違了的京劇節目,讓我心頭一熱,但身邊,卻再難尋二老的身影……
父親生前酷愛看戲曲頻道的京劇節目,母親受他影響,也喜歡上了京劇。時間久了,連我和土豆都跟在他們后面看了很多名家名段。
記憶中,這樣的午后,母親便會嚷嚷著命令我們:“都趕緊睡午覺!要想身體好,午覺少不了。”
父親還在那里“咿咿呀呀”地邊看邊唱,唱得投入,全然沒有聽見母親的指令。
母親也不惱,只把他手中的遙控器搶過來,一摁,“噗”,電視關了。父親覺得甚是掃興,但也未吱聲,他隨手拉上客廳的窗簾,屋里頓時暗了下來。
電風扇不緊不慢地搖著頭,發出很大的響聲,扇出來的全是熱風。土豆踮著腳,將柜機空調打開。母親見了,趕緊關了電風扇,并扔給父親一床毯子。
父親已睡著,母親將他身上的毯子理好,剛躺下,又迅速起身往廚房跑去——煤氣灶上的綠豆湯發出陣陣清香。
室內溫度很快降了下來,土豆抱著他的小被子,睡得很香。我擰亮臺燈,打開一本小說書,遭母親一通呵斥后,扔了書,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回收舊彩電、電腦、冰箱、洗衣機……”好像沒過多久,樓下傳來的叫喊聲伴著陣陣撥浪鼓的聲音,吵醒了熟睡的我們。父親將窗簾拉開,母親到陽臺上收衣服,太陽往西偏了一點點。
“綠豆湯好嘍,快來喝啊!”母親的聲音又在廚房響起。
“外婆,幫我的碗里多放點冰糖,我要喝很甜很甜的綠豆湯!”土豆大聲地回應著廚房里的外婆。
父親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母親盛了一碗綠豆湯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他沖母親笑笑,繼而盯著電視又唱開了:“當陽橋前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
“外公,這句我知道,是夸張飛的,對吧?”土豆一只手搖著外公的手,一只手指著電視上的那個老生問。
“是的是的呢!我家土豆真聰明,居然聽得懂京劇!”外公將他攬在懷里,慈愛地夸他,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電視屏幕。
“土豆,你都一天沒有下樓了,外婆出去買眼藥水,順便帶你到公園走走。”母親將家里收拾停當,拎起包,就要出門。
“眼藥水我昨天買過了,放在床頭柜的抽屜里。”父親邊說邊走進房間,出來時,手里拿著一瓶他和母親經常用的那個牌子的眼藥水。
“這個人是誰?”父親指著電視上那個搖著鵝毛扇的人,有意考問我母親,
“諸葛亮唄!‘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說的不就是他嗎?”母親很自信地反問。
父親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對母親的答案不甚滿意。
父親的手里,也拿著一把鵝毛扇,唱一句,搖幾搖,氣定神閑,看得我和土豆不停地為他鼓掌。
“你倆快別給他鼓掌了,整天看電視,他的眼睛都快瞎了!”母親佯裝很生氣的樣子。
“上年紀了,耳聾眼花很正常。你倒不常看電視,不也和我一樣離不開眼藥水么?”父親一向很樂觀,不像我母親,總是對白發啥的很犯愁。
“不能依賴眼藥水,要靠食補,比如枸杞子、菊花、藍莓等。”我邊說邊打開冰箱,把瓶瓶罐罐的往外掏。
“唉,你爸說得對呢!一歲年紀一歲人,好漢不提當年勇嘍!”母親嘆息著,徑自下樓去了。
我的心一沉,那一刻,我猛然意識到:我已長大,而我的父母,他們真的不再年輕了!
他們老了……
后來,他們都走了……
他們走了后,我竟是如此這般的想念他們。
四季的風、雨、樹木、花草、果蔬,街頭巷尾的一景一物……都讓我的思念匯成一條河,一片海,漫無邊際……
我的包里,也常備一瓶眼藥水,和我父母親當年用的那個一模一樣。不知不覺中,我竟也到了依賴眼藥水的年紀。
冰糖綠豆湯,依然是土豆的最愛,但土豆總是懷念外婆做的那種味道。
寂寞的,還有客廳里的電視機,以及曾經每天必被我父親打開的戲曲頻道。那些熟悉的京劇名家名唱,那些唱詞背后的歷史故事,都成了我回憶里的溫馨的畫面……
走進廚房,泡上一把綠豆,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二老慈祥的面容。父親那洪亮的聲音猶在我的耳畔回蕩:“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