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洞里,一顆夜明珠將洞府照得亮如白晝。
這是一個有紗帳梳妝臺像閨房一樣的石室。一個豐腴的中年婦人,正面對梳妝鏡坐著。鏡子里,是一張美貌的面容,但那面容上,已明顯地刻上了歲月的痕跡。
她撫著臉龐,眼角的魚尾紋,像一根根刺扎在她的心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聲道:我雖已得道,但還是擋不住韶華流逝!
她抬起手,衣袖輕撫過鏡面,鏡子里出現一個黝黑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正出神的朝她望著。他露出厭惡的表情,又一拂衣袖,鏡子里的畫面轉換,出現一個窈窕嬌美的女孩,那女孩兒像只小鹿,輕盈地走在夜里雪地上。她癡癡的看著那女孩,眼睛里流露出羨慕、嫉妒……
那女孩走到山下一個小村子里,走到一個籬笆旁。籬笆院里,一個穿著破衣服的書生,坐在雪上,映雪夜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女孩兒嘻嘻一笑,輕飄身子,跳進籬笆院內,說,你是在說我嗎?
書生抬起頭,有些詫異,說,阿嬌姑娘,你怎么來了?
那女孩從懷中掏出一支紅色的蠟燭,說,我知道你沒有燈讀書,我給你送來一支蠟燭。
那女孩兒將蠟燭插在雪地上,點著,雪地上便亮起一點螢火。燭光照亮夜色,照亮他們兩人的面容:一個嬌美,一個俊秀。
女孩的臉色有些陶醉。書生大喜,一口將蠟燭吹滅。
女孩說,你為什么將蠟燭吹滅?
書生說,我舍不得用,等到沒有雪了,我在用它。
女孩撲哧一聲笑,說,瞧你,傻樣兒!等用完了我再送給你。
書生說,那怎么好意思?
女孩兒肩膀縮了一下,說,好冷啊……
書生說,既然嫌冷,那你就回去吧。
女孩說,可是我一個人走路,很害怕!
書生說,你害怕?那你怎么來的呢?
女孩臉色一變,沉了下來,惱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額……書生一愣,說,這話怎么講呢?
呵呵……柴門外一陣得意的笑。一個花白須髯的老道士推開柴門,走進來。
道士說,果然不錯,他就是唐僧轉世,只有唐僧才這么不解風情。
九曲洞里,美婦人心里一顫:唐僧轉世!呵呵,真是天意!……
鐵塔觀廚房里,劉妙真坐在灶前,將一根劈柴塞進灶里,灶里灶火熊熊,映紅著他的臉。灶臺后面站著他的女弟子阿嬌。
阿嬌束著一個精致的圍裙,緊蹙眉頭,滿臉的不高興。
旁邊案板上,被扒光衣服的窮書生唐小生蜷縮在上面。
唐小生眼淚汪汪,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窮的沒有燈讀書,你們窮得沒有飯吃,要吃人……
阿嬌說,閉嘴,我們吃你是以為你不識好歹!
劉妙真說,唐僧,今天就讓你死的明白,其實你是唐僧轉世,吃了你,就可以長生不老。
唐小生說,唐僧?是玄奘法師嗎?他不是奉皇帝之命去西天取經了嗎?難道他死了?是被人吃了嗎?
劉妙真說,他是死了,但不是被人吃了,也不是被妖怪吃的,而是他為了幫助白骨精度過灰飛煙滅之劫難,甘愿舍棄自己的生命,再入輪回,受人間之苦。
唐小生說,哦,原來是這!那白骨精也該轉世了,她是誰呢?
劉妙真看了阿嬌一眼,說,天機也,不可泄露。
這時候廚房門開了,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依靠在門邊,正是九曲洞里那婦人。
那婦人懶懶地說,劉道兄,有唐僧吃,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告訴小妹一聲?難道你想獨享嗎?
劉妙真臉色一變,有些尷尬,干笑兩聲說,呵呵,原來是龍大仙!正想告訴你呢,來,請坐!
龍大仙也不客氣,便和他并坐在灶前。
阿嬌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什么龍大仙,大蚯蚓一條!
劉妙真將臉一沉,說,阿嬌,不得無禮!
龍大仙都不在意,她癡癡地盯著唐小生,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這時候鍋開了,鍋里的水咕嘟咕嘟響起來,蒸汽從鍋蓋四周圍騰騰冒出。
龍大仙眼睛里閃出光,說,鍋開了,鍋開了,快煮吧!
劉妙真也說,是呀,阿嬌,可以煮了。
唐小生身子一顫,緊張的望著他們。
阿嬌沒有說話,他掀開鍋蓋,拿起瓢,彎腰在桶里舀了一瓢冷水,嘩地倒進鍋里,沸騰的開水咕嘟響聲,瞬間便熄了。
龍大仙一愣,隨即便笑了,說,噢,你是怕多添一個人,湯不夠喝的,所以多加點水!
阿嬌又將鍋蓋蓋上,冷冷地說,你別臭美了!
龍大仙很詫異,詢問滴看著劉妙真。
唐小生哭了,說,你們能不能不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
劉妙真又把臉一沉,訓道:阿嬌,不得無禮!
龍大仙隨即恍然大悟,笑道:阿嬌,你是不舍得煮他吧?
阿嬌秀眉一挑,說,不舍得煮又怎樣?
龍大仙卻真誠地望著阿嬌,說,阿嬌,你看我的臉。
阿嬌撇她一眼,說,你的臉怎么樣?
龍大仙說,總有一天,你的臉會像我的臉一樣,添上皺紋,失去光澤,不再嬌美如花。……只要你吃了唐僧,就可以長生不老,永遠像現在這樣年輕美貌可愛。
阿嬌不屑地說,長生不老?像你那樣嗎?
龍大仙說,像我這樣又怎樣?
阿嬌哼了一聲,說,無情無愛,長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龍大仙一時無語,轉臉望向劉妙真,說,道兄,難道我們無情無愛,長生不老就沒有意義嗎?
劉妙真臉上現出恍惚的表情,鍋臺后面蒸汽里的阿嬌,忽然和他記憶深處的一個身影重合了。他不自覺的點點頭。
龍大仙站起身,說,既然如此,道兄是不想吃唐僧了?
劉妙真躊躇了一下,望了望阿嬌,又點了點頭。
龍大仙說,既然如此,那小妹就不客氣了,就獨自享受了!……說著,龍大仙要去抓唐小生。
你敢!……阿嬌擋在唐小生身前喝道。
呵呵……龍大仙冷笑道:看看你的腳下。
阿嬌往腳下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時候爬滿了無數條蚯蚓,一伸一曲蠕動著,甚是惡心恐怖。
啊……阿嬌嚇得驚叫一聲,跳上鍋臺。
龍大仙趁勢抓住唐小生,躍出門去。
阿嬌又大喝一聲:站住!
阿嬌雖然害怕蚯蚓,但她畢竟是練過法術的。她抽出寶劍,像箭一樣射出去,寶劍直刺龍大仙的后心。
龍大仙猛地轉回身,將唐小生擋在身前。
阿嬌大吃一驚,硬生生將劍偏向一邊,身子收勢不住,撞在唐小生身上。
龍大仙緊跟著一掌,打在阿嬌的胸口。阿嬌向后跌飛出去,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劉妙真追上來,將阿嬌抱住,喚道:阿嬌,阿嬌,……
阿嬌微微喘息了一下,胸口痛徹心扉。她強忍著痛說,師傅,救,救……唐小生……
阿嬌說著,身子一軟,頭便垂了下去。
劉妙真痛喊一聲:阿嬌一一
劉妙真緩緩將阿嬌放下,站起身來,抽出寶劍,怒道:妖孽,竟敢傷害我的女兒!我要跟你拼命!
劉妙真一抖寶劍,閃電般刺向龍大仙。龍大仙丟開唐小生,從腰里抽出一條金鞭,嗚地,長蛇一樣,卷向劉妙真。
唐小生跌在地上,爬向阿嬌,將阿嬌抱起,見無數條蚯蚓又涌上來,有幾條爬到阿嬌的身上,他一條一條捻起扔掉。
阿嬌,阿嬌,你醒醒……
唐小生呼喚著阿嬌,但是阿嬌沒有反應。
忽然,劉妙真摔在地上,跌到阿嬌身旁,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劉妙真想抱住阿嬌,只抬了抬手臂,整個人便軟軟地癱下去。
那邊,龍大仙搖搖晃晃,披頭散發,看上去也受了傷。她忽然倒在地上,便成了一條碩大如水缸般粗的大蚯蚓,沙沙地蠕動著,向唐小生爬過來。
唐小生嚇得都木了,眼睜睜的看著奶大蚯蚓,一口將他的腿吸住。
唐小生只覺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往大蚯蚓嘴里吸,他這才想起掙扎,雙手插在雪里,雙手摳進土里,想扒住地面,然而卻無濟于事。那大蚯蚓只一吸,便將他的半個身子吸進口中,又一吸,便將他整個人吸進嘴里。
唐小生嚇得靈魂都出了竅,從大蚯蚓的嘴中滾出來,在地上翻了個跟頭,不由自主的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瞬間,他什么都想了起來,他是唐僧,唐小生是他的轉世。
他向阿嬌望過去,見阿嬌原來也是白骨精轉世。
唐僧忙走過去,喚道好:白骨夫人,白骨夫人……
阿嬌的印堂忽然一亮,放射出七彩的光芒。光芒在空中聚成一個七彩的光環,光環中出現一個妖嬈的女子,女子閉著眼睛,面白而冷,竟是白骨精。
白骨精倏地睜開眼睛,眼睛里射出寒光。
大蚯蚓身軀不僅顫了一下,面對白骨精,她打心底抑制不住的恐懼。
龍大仙一口吐出唐小生,變成人形,跪伏在地,向白骨精求饒。然而白骨精并不想放過她。
白骨精輕舒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光圈,光圈擊向龍大仙,砰的一聲,龍大仙身上燃起火。光圈的余威向四外外擴散,蕩凈了地面上的無數條小蚯蚓。
龍大仙身上那團火,忽然彈開,在地上翻滾,是一個人。龍大仙愣住了,這人正是剛才出現在九曲洞鏡子里朝她癡望的那人。原來是他為龍大仙擋住了白骨精的一擊。
白骨精又在空中劃了一個光圈,唐僧忙阻攔道:施主,就饒過他吧。
白骨精在心底輕嘆一聲,住了手,說,多謝高僧相救,幫我度過灰飛煙滅之劫難。
唐僧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這一切還有賴于施主最后的覺悟。
那個燃燒著的人,便成了一條如蛇大小的大黑蠶,原來它是一條黑蠶妖。
唐小生蘇醒過來,他看不見唐僧和白骨精,因為唐僧和白骨精只是元神,他更不理會龍大仙。他爬到阿嬌身旁,將阿嬌抱起,想將阿嬌喚醒:阿嬌、阿嬌……然而阿嬌依然沒有反應。
唐僧說,阿嬌她……死了嗎?
白骨精說,不,沒有。
那條大黑蠶燃成了灰。龍大仙將灰捧起,兜在自己的衣襟里,踉蹌著走去。她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這個東西比青春更重要。
唐僧和白骨精兩人元神升上空中,分別而去。
地上的唐小生哭了很久,他抬起頭,望向天空,只覺天地寂寥,了無生趣。
唐小生又看了一眼阿嬌,阿嬌緊閉雙眼,面色慘白,嘴角掛著血,沒有一絲生氣。他心一陣透徹的寒,喃喃道:阿嬌,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這時候,阿嬌睜開眼睛,流下淚,說,我以為你只會哭,不會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