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等風來
一生正氣為公安,鞠躬精粹保平安,身傳言教慈父心,兩袖清風心安康。老馬是我的爺爺,這是他墓碑上的題詞,享年73歲。
爺爺是一名普通的人民警察,真正了解他還是在他走了之后從旁人口中。在駕校學車時,遇到同車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學員,手指上有一圈圈淡藍色字母紋身,年輕時因買了一輛黑車而郎當入獄,獄里有個馬管教對犯人很和藹,很照顧他們。二十年過去了依然記得他。回家一問才知道,說的竟然是爺爺。
老馬有生于那個年代的人都有的時代特征,質樸、堅毅同時固執,不善和子女溝通。
老馬的四個孩子應該是都有些怕他的,不管他們爭論什么,只要老馬一吱聲,立刻鴉雀無聲,照做。包括老家要蓋房子原本只有小兒子一人在農村,沒有反駁的余地,老大老二同樣要出錢,老馬和小兒子住一樓,老大和二子住二樓。村里人聽說了都很羨慕,比他家房子蓋的好的多的是,羨慕的是他們兄弟團結,這全是因為有老馬在。
老馬每年都會要求子女一起回老家過年,在年前兩三天,小兒子就來接老馬回老家,其余孩子陸續回來,大家一起采購年貨,女的負責洗菜做飯,男的殺魚,十多條大盆那么長的鯉魚在大家七手八腳的忙活下一會兒就洗完了。
老馬就抱著水煙筒一個勁的抽,間隙則咧開嘴笑著,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了!他心里是真高興!
然而今年的春節,一家人籠罩在一片愁云中,老馬生病了,胃癌肝轉移。煙戒了,酒也戒了。一家人不要老馬發火就早早的回來了。
小孩子們不明白他的情況,在他們眼里老馬現在好好的呀!只是飯量減輕了,有人提議說一家人出去玩玩,被老馬否決了。
一天,爸爸說爺爺這幾天身體不太好,要帶他輸幾天液,我也跟著去了,送爺爺回去時,下了車從大門口到樓道口大概走了十步路,爺爺就讓我們先上樓,他歇一會兒,我們不明所以。
“爸,我扶您吧”“好”走在他們身后,看到爺爺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爸爸身上,爸爸完全是摟著爺爺的腰把他半抱半拖上樓,就算這樣,上到二樓時,爺爺讓再休息一會兒。我和妹妹紅了眼眶。
吃了兩口飯爺爺就抱著手臂蹲在沙發前,當時沒覺得有什么奇怪,他以前就喜歡這樣蹲著。再過了一久之后,才明白癌癥患者的疼痛時,根本不能好好坐臥,而是身體呈九十度彎曲……我為我的無知感動羞愧。他不說疼我們就不去了解,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是靠怎樣的毅力熬過來,卻對我們只字不提。
之后,爺爺住進了姑姑家,開始他還可以出小區門坐車去醫院,只是在每次進小區門時,不要我們攙扶,挺直脊背,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輕輕地輕輕地走到單元門口,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他刮倒。我疑惑,病人沒有力氣應該腳步很沉重才對,為什么會看著那么輕飄飄的。
兩周后,再見到爺爺,他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看見我們進來,他咧開嘴笑了,笑的那么安詳,整個人陷在沙發里,原來生病可以把原本高大的爺爺折磨的那么瘦小。爸爸兩手一抱就能把爺爺抱起。
“爺爺,我給你按摩一下吧!聽說按摩可以幫助睡眠”見他點點頭,我便脫下他的襪子給他按摩,一個腳趾一個腳趾的,然后雙手抱住一只腳,用兩個大拇指去一塊一塊推拿,想讓那血色多一點,想讓我的力量通過手掌的溫度傳遞給他。一抬頭發現他竟然睡著了,我差點喜極而泣,能讓他舒緩我比什么都高興。
從不喊疼的爺爺開始會提要求了,“給我捏捏肩”“把藥給我吃兩顆”或者搖搖腳。這些要求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多,家人想方設法弄來的食物他開始什么都吃不下,他開始要求爸爸陪夜,他開始……
一天晚上,七點多,家里進來一大群穆斯林教徒,男的女的總共十多個,他們是出自好意來看望爺爺,但是當七八個男人走進房間圍在爺爺床前,念起經文時,我內心還是有些憤怒,爺爺好不容易才淺淺的睡著,動靜這么大,難保他不會多想,再說爺爺不是教徒,在這個時候這樣做,萬一惹怒了他,生氣傷了身體可怎么辦?
家人送客人前腳剛走,我便迫不及待的走進房間,不敢說什么,邊給他按摩手邊觀察著爺爺的表情,沒有異常,“爺爺,不要怪我媽,她也是好意”爺爺虛弱的咧開嘴笑著對我講“不會的……”那么慈祥,那么輕飄飄的笑容。眼淚瞬間控制不住,奪眶而出。沒想到這是我最后一次握著他有溫度的手。
爺爺是一輩子都不愿給別人添麻煩,即使是自己的孩子。噬骨的疼痛他忍著不發一言,每次詢問他疼嗎?他都說沒事,卻暗自咬緊了牙關,到最后主動要止疼藥吃,要靠爸爸抱進房間,要靠喂食,我暗自猜想,他的自尊、他的驕傲、他心里應該更痛吧!人最終還是要向病魔屈服。
醫生說爺爺從查出病情到堅持一年,已經算奇跡了!這是他本人和家人共同堅持的結果。然而一年的時間哪夠呢?睜著眼睛看著死神走近是何等的折磨人。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一種何等的悲哀,總以為時間還久,日子還長,卻不知最頑強的是生命,最脆弱的也是生命。
永遠懷念我的爺爺--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