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當凌絕冰川頂的麥太西游記

熱死啦，熱死啦，這天兒，實在是吃個冰淇淋都不能讓人有幸福感。要不一起去爬個冰川消消暑？

人生一次，不是有很多人有機會看到真正的冰山吧。看過冰山的，不是有很多人有機會看到冰川吧。看過冰川的，不是很多人有機會看到過冰原和冰林吧。看過冰原和冰林的，不是很多人有機會親自爬到冰林冰海中的冰山上去的吧。

如果要讓麥太選擇自己此生旅行的最美好記憶之一，阿根廷東南部靠近南極圈邊上的冰川小鎮埃爾·卡拉法特(El Calafate) 絕對是最恢弘的回憶。麥太這么喜歡東跑西跑的人，剛定下來倫敦工作的第一年，整整一年，什么地方都沒去，憋啊憋啊，硬生生憋到了一年年底，麥太飛向阿根廷，去往南極。

位于南極入口處附近的阿根廷帕塔格尼亞，有著地球上至今還存在的活冰川。不，人家那不是冰川，而是冰原！說是活冰原，是因為這一整塊冰原冰林冰山，全都是漂浮在一個大板塊上的，地底下有水，這整片冰原，每時每刻都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暗暗流動。

麥太到了埃爾·卡拉法特之后，本打算以觀光為主，后來在旅館里問問這問問那，發現原來竟然還有一個“冰原行走”的項目。經過多年的開發，埃爾·卡拉法特的旅游服務已經非常成熟、透明、要價公道，當地人員專業有素，熱情淳樸，且大環境極其安全。他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這兒可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當地提供多種多樣的游覽套餐，每個旅館都有，隨便到前臺一問就好。雖有不同的公司，大家服務相差并不大，也沒什么惡性競爭。

各種各樣的套餐里，屬“冰原行走”最貴。不用挑選，直接閉著眼睛翻最貴的那一組，大概在580比索左右，折成人民幣算當時也才一千多。實在太劃算有沒有！不過，并不是所有最貴的路線都有那么值的風景。能看真正大冰川的項目有不止一個，而這個瓦爾黛沫冰川Glacier Veldamo，是整個莫雷諾冰川體中最大、最深、最遠的，地處整個冰川群的盡頭。盡管如此，對于一心一意只想親眼看冰川的麥太而言，光聽介紹其實還是沒什么概念。旅館小伙向麥太推薦說這個最值，冰川行走時間雖不是最長，但景色最為壯美，麥太當場沒二話就定了。

整個行程差不多要整整一天，早八點出發，晚十點左右回，其中大多數時間都花在路上。埃爾·卡拉法特鎮子位于豎長條形莫雷諾國家冰川公園的右下角，目的地則在最頂端的左上角，單程開開飛車也要三個多小時。這也完全可以理解——這種超越普通美的地方，通常藏匿在某個不為外人知的妖怪角落里。跋山涉水，經歷這一路的旅程，最終也就為了那一瞬間的驚艷。像瓦爾黛沫冰川這般真正的大美，會讓人覺得所有一切的辛苦付出忍受等待和蟄伏，都值了。

按預訂行程，小團的負責司機一早就會直接到賓館來接你，服務特別到位，省了很多操心事。接齊人后就開車上路了。一路上沿途很有風景，遠處是成群結隊的雪山，近處是廣袤的雪山融水湖，加上山巒起伏。簡單倒也簡單，反正就一條路，沿著開。有意思的是，雖然蘇格蘭和帕塔哥尼亞一北一南分在地球兩邊相隔十萬八千里，這路兩旁山巒的布局長相姿態和顏色竟然那么相似——四個字：溫柔敦厚。

在瑞士小住過兩三個月后，麥太對所謂的雪山雪峰早已免疫，但同行的一日內瓦和一比利時的哥們兒卻依然興致勃勃。想想也是，瑞士的雪山峰是扎了堆往高里長，雄壯有余，寬闊不足，用他們的話來講就是不如這里的群山那么有連成片的view。

但麥太滿腦子轉的是，到底看得到真的冰川么，會不會就拿這一路的雪峰算作所謂的冰山敷衍了事呢。直到我們的車開到瓦爾黛沫冰川湖邊，麥太還依然將信將疑。因為，就算你站在湖邊也還是看不到任何的冰川跡象，除了遠處的雪峰還是雪峰。后來證明麥太的擔心只是多余，那地方藏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湖的另一頭，在雪峰群的中間包著，除非凌空俯瞰，否則哪有概念。

真正的冰原行走就從這個湖邊開始。八點半多發的車，到湖邊已是一點多，兩點發船。還好還有一對哥倫比亞的小年輕，不然麥太定是淪落的：滿團皆是白發蒼蒼的歐美中產有錢有閑的老夫婦，不要說中國人了，黃種人都沒一個。他們個個顯然都有備而來：里三層外三層的戶外裝，帽子太陽鏡手套爬山鞋。麥太實在是無知無畏，散漫到只著了一件羊絨衣一件單薄外套踏著阿迪達斯的貝殼頭 （還是個休閑款連跑步鞋都不是）就這樣上路了。

第一聲驚呼從看到真正熒光藍色的大塊頭斷裂的浮冰開始。大家都“雞凍”，沖到甲板上一頓狂拍。本以為這就算看到過了，哪知導游姐姐跟本對此眼皮都不抬一下——這算啥！慢慢當我們的快艇船接近大湖心的時候，大家都被震撼了：喵了個咪的，那么大一整片的冰山啊！

此時所有人都顧不上天寒地凍大割，紛紛跑到頂層甲板上使勁照。記者出身的姐姐我當仁不讓沖在第一線。不得不表揚一下當天麥太的小D80真是爭氣，從頭到尾表現超級淡定，在自動對焦失效的情況下竟如此圓滿完成任務，真讓人忍不住一天都神清氣爽 ！但是當天有多么冷多么大風請參看麥太頭發被吹的造型。。。

就當麥太心滿意足抖抖縮縮回到船艙里時，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隨著一聲驚呼麥太猛一回頭，只見那堵冰川墻正當中的一截冰柱緩緩崩裂，發出隆隆的聲響，斷裂的部分轟然崩塌，掉到湖里，成為像之前看到過那樣的浮冰，伴隨碎了一地的冰川屑。裂斷的那個表面，呈現出晶瑩剔透的粉玉藍色，和別處的白色表面區別開來，就在剛才拍出來的冰川墻還不是這樣的呀！就這么區區幾秒的冰崩，竟然讓我們給撞上了。

看得差不多，船開始靠向冰川山群。五六個當地的專業登導一溜排開，從下船開始就接力一樣地伸手一個個攙扶團員，拉你上山。在往上爬的過程中，這幾位導游會一前一后左左右右，先到最危險的邊緣處站定，仿佛釘下個人肉釘，用他們的身體和手給你充當防護墻，上上下下時他們都會在那里伸手又接又拉，非常關護。

撲面而來的并不是直接的大片的冰山，而是紋路奇麗的龜背山，豐富的地礦物質加上萬千年的融冰沖刷，造就了這樣奇特的地貌。

爬呀爬，翻過一兩座山頭，就看見冰山了。這和麥太在冰島見過的冰山很像，初看感覺很大興，仿佛只是頂著煤渣石的普通山而已，但仔細看腳底踩的地，那真的是如假包換的真冰，可不是啥泥土或石頭！

釘鞋時間到，開始換鞋，證明真正的攀爬冰原即將開始。這釘鞋長得仿若汽車底盤，真鋼實鐵的爪腳，就靠它們把鞋子架起來抓冰面了。這鞋子還真不是好穿的，大家排隊一個個讓帶隊的導游們幫著穿。麥姐姐我的腳不過三十七碼，外國人沒見過這么小的腳，費好大勁才翻出一雙小釘鞋來給麥太穿上，哦耶！

開始爬了，在全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眼前出現了這些！哎喲喂，麥太的心都要醉了。一群接一群、一層連一層的冰山、一個接一個的冰山峰，雪白雪白、起起伏伏地展開在結實的陽光下，綿延不絕。越是往冰山群里去，越是翻過一座座山頭，眼前的風景越是奇幻瑰麗。這世間大美之物，語言真不足以形容。

大塊大塊的冰壁冰峰，重巒疊嶂，無窮無盡地推至天邊。從這個冰山頂到那個冰山頂，只見一山更比一山高。先不去說什么冰山，就算是最普通的石頭山，有多少石頭山會以如此密集的峰巒疊嶂的形式呈現？有多少石林地貌的小石陣，天生就是、或有緣能“發育”成真正的“山體”或“山林”？就算存在如此這般地貌的“山林”，人們又有多大可能持續行走在山巔，從一處山頭到另一處山頭，擁有這般奇特的視角？更何況，腳下幾百米高的山，全是冰！朗空少云，太陽光霸氣直照，覆蓋在這一座座冰山、冰壁、冰峰上，祂們的臉上身上，滲出大顆大顆還來不及滴下來的汗珠。此情此景，甚是奇妙。而麥太，早已對冷沒有了感覺，只覺周身血管里的液體在加速流動，心變得很大很大，渾身充滿了一種征服世界、想要擁抱整個天空的快感。

大家被要求走成一列縱隊，自從被小碼釘鞋耽誤后，麥姐姐我就很不好意思地一直掉在隊列的最后一個。不是因為爬不動，恰恰相反，麥姐姐我膽大心細，在冰坡上健步如飛。但我老要拍照呀，如此美景當前怎舍得放過，于是既走路又看山，拍著拍著就老跑到最后去了。惹得領路導游點名批評——你！給我到這里來！跟在我身邊！！走在第一個！！！

對于外國老頭老太們一口一個很危險，麥太發揮一向無知者無畏的精神，毫不放在心上。后來才發現，這回大概是有點“野嘩嘩”了。別看那些看上去那么實敦敦的大冰山，內里是很脆弱的，根本看不出哪里結起來的表層下面是空心的，稍稍用力一踏就可能引發坍塌，非常危險。和南極與格陵蘭的冷冰川不同，莫雷諾這一熱冰川因為生在陸地上，中間夾層水，每時每刻它們都在移動。中間體每天推進一米五，兩邊由于受山體夾擠，移動速度較慢些，大概是每天半米左右。因這不對稱的移動速度，冰川面從來都不是平面墻一堵，而是凹凹凸凸呈V字樣的。冰山群的整體布局也隨時隨地在變化——據這些專業登導說，兩周前他們來時，同片區域，格局完全不一樣。所以經常是領路導游讓大家等著，她去探路，此情此景，很是《西游記》。

領路導游經常還做的一件事是給大家開路。他們隨身帶的登山杖像一把鐮刀，到有些地方，特別是九十度的冰坡下坡，領路導游會先下，用他們的鐮刀登山杖鑿開一道道印子，好讓我們踩著這些印記一步步下坡。他們自己則完全不用，下鯽魚背之類的冰坡時他們先是反身倒攀幾步，接著便無比瀟灑地飛轉身如履平地的走下近九十度陡的冰壁，耍輕功一樣，超帥！

眼見著這么些晶瑩剔透的冰凌在陽光下融化，你可有想要掰一塊下來下酒的沖動？他們都帶著呢：威士忌加瓦爾黛沫冰川之純天然冰塊——讓麥太想起多年前在中國放的那個阿拉斯加冰天雪地里拍的芝華士廣告。喝完的東西全數清收帶回，不能留一滴垃圾在這里——當地人的自覺性和對這片大自然的敬重令人印象深刻。旅客也都自覺配合，船上大家都在吃自帶的午飯，但無一例外的，沒人隨地留下任何東西，所有垃圾全都塑料袋裝好隨身帶走。喝完這一杯，啟動回程路。一步一回頭，很有些不舍得。

走回到冰山石山的交匯處，脫下爪子鞋：多虧他們了！拎到水塘邊洗涮下，交回給領路的導游們。原路返回龜背山——眼前是玉綠色的冰山融水湖，那玉色澄明寧靜，和《維納斯的誕生》里湖的顏色如出一轍，塞浦路斯也不用去了。

結束冰原行走后，小團將我們載到一處冰山附近的小鎮小憩。外面陽光燦爛，麥太一頭鉆進一處木頭房子餐館，身邊一老式暖爐，手邊一杯馬黛苦茶(Mate)，面前一盆炸薄牛排。

溫著暖爐，沐浴著陽光，吃著鮮美的牛排，回想著剛才的一切。麥太至今清楚地記得，那股久久無法平靜的情緒和那心頭升騰起的一股無比鮮艷的滿足感，仿若毫無征兆下的大愿所成，讓人明白了什么是這一輩子可以擁有的“美好回憶”，哪怕下輩子我只是一棵樹、一個書架，或是一粒灰塵，我都因為經歷過剛才這一切而覺得這一輩子也曾美好。

時隔多年后再回憶起來，那一切還仿若昨天，那美好的感覺，還能久久不褪。所以，麥太說，人這一輩子，回憶，到最后，還是只有回憶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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