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筆下多俠士,更多女俠,如云蕾、于承珠、柳清瑤、谷之華、冰川天女等。她們一個個出身名門,俠骨柔腸,行事從不越出道德的框架一部。她們是中規中矩的女俠,獲得江湖的認可,獲得天下人的敬仰。她們的后代也傳承了這樣的美德,成為道德楷模的接力者。這樣的江湖,卻讓人有一種死氣沉沉之感。
或許,梁羽生自己都覺得膩煩了,所以才有了厲勝男。相較于梁羽生其它小說的女主角來說,厲勝男是唯一一個出現在一部書中便死去的主角。誠然,這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情。然而,那才是真正的厲勝男,熱烈地燃燒自己,直到化為灰燼。她如煙花一般絢爛,亦如流星一般短暫。
煙花一瞬的美麗足以讓人目眩神迷,流星一閃卻在天空劃下了永恒的光輝。多少人癡迷于那瞬間的美麗,感動于那瞬間的絢爛,又有誰懂得那一瞬的哀傷?一如飛蛾撲火一般,拼盡自身,不惜一死,也要靠近那光和熱。多少人有這樣的勇氣?多少人愿意不顧一切地燃盡自己?就我自己而言,很多時候,囿于條條框框,畏首畏尾,不敢不顧一切地去拼,去闖。所以,看見厲勝男我覺得特別驚喜,要感謝梁羽生給了我們這樣一個獨特的女子。
那么,厲勝男是誰?讀過《云海玉弓緣》的人,都知道她就是本書的女主角,一個蔑視道德,勇敢地為自己而活的女子。厲,這個姓本身便有幾分凌厲的味道。勝男,生為女兒身,卻要勝過男子,這個名字里就透出一股不服輸的勁。單單從“厲勝男”這三個字上,我們也可以看出這是個多么與眾不同的女子。厲勝男,人如其名,她憑一己之力完成了為家族復仇的大業,更完成了先祖喬北溟的遺愿——打敗張丹楓的傳人唐曉瀾,成為了天下第一高手。她身后毫無倚靠,有的是一顆不服輸的心,有的是一股子倔強,甚至可以說是幾分戾氣。
過剛易折,厲勝男注定要成為那撲火的飛蛾。她與金世遺的愛情悲劇何曾不是源于這份剛毅?的確,她沒有谷之華出身名門的身份,她也沒有谷之華為江湖道義而犧牲的俠義之心,她更沒有谷之華的溫柔嫻淑,她有的只是一身傲骨。她要的東西,她都會去爭取,愛情也不例外。她一次次地把金世遺拉往自己的身邊,卻怎知是把他推的更遠呢?她的不講道義,她的出手狠辣,她的張狂魔性,都是不容于江湖正道的,金世遺又哪有那樣的勇氣去蔑視禮法倫常?
其實,從頭到尾,厲勝男并無大惡,何至于就被安上了“魔女”二字呢?一個頂著“魔女”惡名的女子,金世遺自然會心生厭惡,更想靠近代表正義與善良的谷之華了??墒?,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總是跟厲勝男糾纏不清吧?初初相遇,海外共患難同生死,三年時光又豈會毫無印跡?抹得去的時光,抹不掉的記憶。金世遺之可悲便是在于不敢承認自己對厲勝男的感情,更不敢沖破世俗道德的規范去親近一個魔女。
悲莫悲兮傷別離,當厲勝男死在金世遺懷中的那一刻,他才敢喊出那一句:“勝男、勝男!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應你?!比松莶坏锚q疑,一遲疑也就錯過了,那遺憾是一生也無法彌補的。金世遺懷中抱著厲勝男的尸體,又該是如何的悔恨與絕望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于厲勝男來說,她報了仇,她打敗了唐曉瀾,她順利地成為了金世遺的妻子,她成功了,一生了無遺憾。她的死是值得的,她可瞑目而去。金世遺呢?赫然發現自己的真心,面對自己的孤影想起曾經與厲勝男走過的點點滴滴,愁懷悵惘,不能自已。我以為,他在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后,會一直在緬懷厲勝男中度過生余。然而,梁先生卻安排他娶了谷之華,這算不算是一大敗筆呢?
這樣子的話,厲勝男帶給金世遺的沖擊與震撼全部都抵消了,化為烏有。他徹底地被拉入了傳統道德的框架,他內心深處潛在的反抗與自我意識徹底的淪喪了。我又為厲勝男可惜了,可惜那些年的抗爭都化為了泡影。
厲勝男卻還是那個與人斗、與天地斗、與命運斗的厲勝男。火樹銀花的絢爛,一如厲勝男的一顰一笑,迷醉了夜空,帶給人們無限的震撼。煙花易冷,勝男已去,是否就是李商隱所說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呢?
那云海,那玉弓,不知再系誰的緣,空留碧濤萬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