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終南山上，淅淅瀝瀝飄著雨。

一個明眸皓齒的道姑背著背簍，戴著斗笠，一手拿個小鋤頭挖草藥。

細一看，那露出的手竟然白皙如身上的白袍。

她是古墓派第三代大弟子，天資聰穎，美貌溫柔，一身武藝。

每天挖草藥、研習秘籍、練功，這樣平凡而瑣碎的日子過了十六年。

她身邊只有師父、孫婆婆和小師妹三個人。

師父每日板著個臉，告訴她天下男人不可信，她聽得耳朵要起繭子了。

小師妹年紀還小，正是天真無邪的年紀，沒有辦法與她說些體己話。

孫婆婆呢，是照顧她們的，平時小心翼翼，話都很少說。

想到這，道姑便輕嘆了一口氣，心想著，什么時候能下山走走呢？

相比于古墓的清淡日子，她更向往書本上行俠仗義持劍江湖的女俠生活。

她把挖好的草藥反手扔到背簍中，看了手上的細泥，直起身來往日常練武的小溪邊走。

〔2〕

剛蹲下來洗凈手，便瞥到草叢中有一片衣角，定神一看，原來是一眉清目秀的少年，倒在草中，失去了知覺。

她看著這少年，眉頭緊皺，想起師父告誡她的話，她不能把這少年帶回古墓中，否則師父會動怒的。

可是若是不出手相救，天色將暗，這少年會被山中野獸吃掉的。

她思慮一會，便想出了一個兩全的辦法，將他安置在一個山洞里。

不知這少年是什么來頭，他中了劇毒，肩頭傷口已經開始潰爛，如果不及時處理恐怕有性命之虞。

道姑一時顧不上男女之妨，替他療傷，還貼心喂他喝了極其珍貴的玉蜂蜜，可解百毒。

待少年醒來，她才從這個飄逸俊朗的男子口中知道，原來他出身于鼎鼎有名的江南世家，是陸家莊的莊主，外出途中遭遇歹人，東西被搶，仆人皆走散，才流落至此。

在數日的照料與相處之中，小道姑暗生情愫。陸公子見多識廣，小道姑很向往他口中的江湖。

終南山有陸公子，陰雨綿綿的時節，也像灑滿了陽光，整個山頭也都似乎開滿了花。

小道姑對他無微不至，他對她甜言蜜語。花前月下，蕭歌相和，你儂我儂。

那番景象，縱使是再無情的人，看了也會覺得世間最美好莫過于此。

〔3〕

然而最后還是被師父發現了，她師父大怒，小道姑顧不上自己的安危，趕忙求情師父別殺了陸郎。

師父說可以饒了陸公子一命，但是讓陸公子趕緊下山離開。還對小道姑耳提面命，她說天下男兒皆薄幸，他們的話不能信。

可是小道姑哪里聽得進去呢，她就像世間所有尋常女子一般，覺得遇上了期待已久的愛情，一顆芳心暗自托付。

在離別之際，陸公子承諾說，待回去稟告父母，就回來迎娶她。

小道姑縱使依依不舍，也只得聽師父的話，臨行時送上了一方錦帕，上面繡著紅花綠葉，相依相偎。

紅的是曼陀羅，她比作自己，綠跟陸同音，說的是她的陸郎。

這一番錦帕傳情，是在寄托著她心底那個繁花似錦的美夢。

師父冷眼看小道姑，搖了搖頭，終究拂袖而去。

小道姑不成想，錦帕已托，情郎難覓。

〔4〕

自陸公子離去之后，小道姑日思夜想，苦心等待。

終南山上的草兒黃了又綠，花兒謝了又開，卻依舊沒有陸郎的半點消息。

連她的師父都說，如果這個男人當真重情重義，早就信守承諾回來相見了。

她不信，陸公子一定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于是小道姑不顧著重重勸阻，甚至以決裂之態脫離師門，走出古墓去尋求她的心上人。

她離開了從小生長的終南山和疼她的師父，孤身上路，從今以后，她就只有陸郎一人了。

她尋思著，找到了陸公子后，兩人要一起策馬江湖，紅塵作伴過自由瀟灑的快意生活。

她從長安南下，一路磕磕絆絆，多方打聽下，半個月后的傍晚趕到了嘉興。

〔5〕

陸家莊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氣派，院外粉墻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朱紅色大門上懸“陸家莊”匾額。她一人一馬站在門前，依稀望見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

此時陸家莊張燈結彩，連門前的小廝都是一臉喜氣。

小道姑上前詢問此處是否有陸公子，小廝們很是客氣，心想著莊主平日廣交各路豪杰，這位姑娘既是莊主朋友，今日又有大喜事，就由她進府了。

小道姑終于找到陸公子了，他一身紅袍，昂然站立在眾人間，旁邊是一身紅的明艷佳人，他看著她眼中似水柔情。

那一襲紅衣似火，瞬間灼傷了她的心。她呆立著，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場景。

那個信誓旦旦要回來迎娶的陸郎，已經牽起了他人之手，馬上要成為別人的夫君。

身旁的佳人問：“她是誰？”

他淡淡地回答道：“我的一個道姑朋友。”

小道姑窘迫得很，她很想上前問他，是不是終南山上的玉蜂蜜不好喝，是不是錦帕沒繡好，是不是臨行前給他的桂花糕沒有捂熱？

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這樣，連自己承諾的誓言都可以，隨意收回。

曾經的花前花下，一往情深，現在看來就像一場笑話。她突然間明白，捂不熱的不是桂花糕，而是他的心。

她有滿腔怒火，亦有百般委屈。

〔6〕

她最終什么都沒問，只是一心想要殺死那個搶了她心愛之人的女子。

她天真的以為，只要殺了那個姑娘，陸公子就還是她的，總之她就是不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

她對陸公子，愛有多濃，恨就有多深。當愛得不到，便用恨來成全。

沒想到，在場的賓客中有天龍寺的高僧。面對武功高強的僧人，她當然毫無反抗之力。

她只能收起胸中的熊熊怒火與心里的濤濤恨意，雙方約定在十年間，不得前來滋擾生事。

在狼狽踏出陸家莊的那一刻，她才想起師父的話，可是她已經被逐出師門，永遠回不去了。她失魂落魄，在江湖上一路漂泊。

原本是天真不諳世事的小道姑，雖有些任性和偏執，但是心是好的。可經過此次后，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此后憑著內心那股洶涌的恨意，濫殺無辜，嗜血成魔，成為江湖上聞風喪膽的女魔頭。

愛情之花雖然美艷，但是長滿了刺，稍不留神，便會遍體鱗傷，也會讓人失去本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嗯？你問我那個道姑朋友姓甚名誰。

噢，江湖上的人都稱她為赤練仙子——李莫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