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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姐姐,”他在陰影中稍稍坐直了身子,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南開是什么樣子的?”
? ? 我聽到他這句無關痛癢的話,竟突然覺得很心酸。
? ? 于是我用盡了所有的詞語和熱情給他描繪了一個無比輝煌美好的大學形象,希望能夠借此給他陰霾密布的眼睛增添一點亮光。但是他在我的聲情并茂講述過程中卻慢慢低下了頭。
? ? 沉吟半晌,他紅著眼眶抬起頭來說:“真好?!?/p>
? ? 我不做聲了。
? ?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行為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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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沒想到今天會碰到他。下樓送東西時敲響李阿姨家的門,開門的便是眼前這個清清瘦瘦的少年。我數年前對他的記憶就這樣突如其來被意外的喚醒。幾年前那個圓臉胖乎乎的小男孩的身影與眼前這個高挑清癯的人重疊,然后我驚喜的認出了他,喊出了他的乳名。
? ? “姐姐。”他毫無波瀾的跟我打了招呼。
? ? 然后受阿姨之邀,我坐在了他對面。他坐在那里,白皙的臉上一半被窗戶的光映亮,一半有意無意的遮掩在灰暗的陰影中。
? ?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兩片厚厚的云。
? ? 阿姨在旁邊的時候,他便一言不發。阿姨不在的時候,因為從小認識的情分,他信任而放松的給我講述了這些年來他的故事:厭學,逃課,記過,早戀,吸煙,名次倒數,偷買手機,沉迷游戲,勒令回家。他講的很平靜,無波無瀾不帶感情,像是在細數別人的劣跡。而我則聽的暗暗心驚。
? ? 四五年前,那個整天沉默著獨自坐在窗邊學習的懂事聽話成績不錯的小男孩是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叛逆而孤僻的。
? ? 他叫杉杉,是我媽媽同事的兒子,住在我家樓下的樓下的樓下。他八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跟著他的媽媽也就是李阿姨一起生活。整個家庭上有老下有小只靠李阿姨那一點微薄的工資維系,阿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兩鬢斑白,幾年未曾添件新衣。日子的辛苦別人自然難以明述。
? ? 也許是因為性格或者家庭,杉杉比我小兩歲卻比我成熟懂事許多。在我和小伙伴們上躥下跳爬樹玩泥巴呼天搶地的作妖時,他總是靜靜的坐在他母親窗邊的辦公桌上獨自寫作業。刻苦努力卻也落寞孤僻。每次我作妖后我媽提溜起我耳朵準備胖揍我一頓時總會指著我說:“小兔崽子我看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你怎么就不能學學你杉杉弟弟?!”
? ? …因此我對他印象深刻。
? ? 后來我上了中學,我的那成天作死的童年告一段落,那些陪伴我人生最初十年的包括他在內人和事都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只是無意中聽媽媽提起過,他母親再婚,他的繼父帶來了一個女兒。后來又聽說他被阿姨送進了最好的中學讀書,以及,他的繼父成日酗酒奶奶腿有殘疾,家里雪上加霜。再后來,就是我放假回來后,聽說他家里添了一個小妹妹,一個孩子,終于把兩個家庭扭在了一起。再再后來就到了開頭,我下樓給他媽媽送孩子用的紫草油,意外的和他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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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這個時候原本不該呆在家里。他凄凄一笑,告訴我,他是故意以抽煙為由頭被老師勒令回家的。他想回家待一段時間考慮些東西。我問他要考慮些什么,他說:
? ? “考慮怎樣繼續生活下去。”
? ? 好吧說實話從一個孩子口中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我是有點想笑的。
? ? ……于是我就真笑了:“你才十五歲?!?/p>
? ? 他看了我一眼居然也笑了。
? ? 他說,姐姐,我們沒有可比性。
? ? 他撫摸著床邊的歷史課本,告訴我,他可能要提前進入社會了,去打工,不為生計。他的手指緩緩地描畫著課本封面的筆畫,沉默了一會他說,這些書不能扔下。
? ? “姐姐,”他在陰影中稍稍坐直了身子,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南開是什么樣子的?”
? ? 我聽到他這句無關痛癢的話,竟突然覺得很心酸。
? ? 于是我用盡了所有的詞語和熱情給他描繪了一個無比輝煌美好的大學形象,希望能夠借此給他陰霾密布的眼睛增添一點亮光。但是他在我的聲情并茂講述過程中卻慢慢低下了頭。
? ? 沉吟半晌,他紅著眼眶抬起頭來說:“真好?!?/p>
? ? 我不做聲了。
? ?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行為適得其反。我像一個自以為是劊子手,以溫存美好為刃,刻深了他的自卑與絕望。
? ? 確實,就像他說的,我們沒有可比性。我的生活順風順水,經歷也似乎令人羨慕,但我卻有著壞孩子全部的劣根性,只不過被管教抑制著不曾顯露。而他,生活的支柱在他身下被一根根無情的折斷抽離,一點點墮入命途的深淵陷阱,卻始終徹頭徹尾的沒有泯滅好孩子的純良。他不帶一點掙扎,像是很享受的順勢滑下,因為他這十幾年來生命的洪流中竟沒有一根稻草可以借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平靜的外表下有多么不安和迷茫。
? ? 我跟他一起回憶過去,當我講到他七八歲光景,那個窗邊讀書的胖乎乎小男孩時,他突然聲淚俱下。
? ? 他說姐姐,其實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會是這樣。
? ? 只不過不想那么早服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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