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翎(筆)
———我想我也就這么漂浮著，不停歇的自顧自向前行走，在荼蘼末路喪失愛的理由。
1.
晚飯包羊肉餃子。
長輩們忙忙碌碌的在客廳和廚房間來回奔走，交談的聲音也未曾斷過。我獨自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切細蔥末，眼淚沒完沒了的往下流。
我聽他們說話，討論的都是怎樣處理剩下的羊肉的事，煎炸熏烤的規模好像是買下了一整只羊似的。
覺得也無趣，便關了耳朵想些別的事了。
俗語道，“一心不可二用”，提刀切著東西還胡思亂想的，說到底也是對自己不負責。
興許趕巧幸運，這天切完整籃紅蔥也沒出什么岔子。
一大家子人圍坐在餐桌旁，提筷子對那幾盤大餃子虎視眈眈的，沒一會兒便都見了底。
飯飽，他們閑來扯些家長里短，因為電視媒體手機客戶端，他們總是與時俱進的開拓更多的話題來打發時光。
“你看人家外國的農民，生活多有情調，風景靚麗的天天勞作著身體也精神。”他們看著綜藝節目里出現的鏡頭流露出羨慕之情。
倒也有人不樂意，“整天瞧那嘻嘻哈哈的和傻子一樣的節目有意思嗎，國家大事從不關心！”
“誅仙開始一個小時了！你們換臺！那個可好看了，真的！”小妹妹在一旁大聲嚷嚷著搶過遙控器霸道的調到了某臺。
這或許也算不上霸道，她起碼容忍了一個小時，就不能這么武斷的下過于決然的定論。
她才小學三年級，熱衷于各類情愛劇，長輩們由著她的性子，安靜的坐在一旁，看到親親我我的場面也只是句，“快捂眼睛，羞羞的啊！”先前我記得是這個樣子，她會聽話的一臉嬌羞的藏在她媽媽的懷里，忍著又想看的模樣也是逗人的。可現在，沒人說這話了，她還是會不好意思，卻也多了份正大光明的沉穩。
時間在走，我將這變化歸于時間，所有一切它從中作祟。
我可愛天真的妹妹，記憶中那個跟著我屁股不停喊“姐姐”的那個咯咯笑的小屁孩，只剩個碰觸不到的幻影。有時，我盡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實存在著。
2.
過了這個冬天，我就又長了一歲。
我卷在被子里聽情調舒緩的英文歌，當然我這個學渣是沒什么能力把它的意思全都聽懂的，曾經我嘗試過仔細聆聽它們所講述的是怎樣的故事，結果還是沒忍住直接去看了歌詞翻譯。
或許我開始迷戀這些聽不懂歌詞的歌時，壓根就不想知道它們再講些什么。
十七歲之前，我覺得好的歌詞足以讓自己忽略那些毫無價值可言的配曲。那時我迷戀故事，迷戀所有的故事，做一個全然置身事外的看客。
那時，我騎自行車踩的飛快，耳邊風聲嗖嗖。在顛簸偏僻的小路上自顯技藝高超的撒開車把，展開雙臂沖旁邊的同伴打口哨。
整條路上回蕩都是我們這些孩子狂放的笑罵。現在也能聽到諸如此類的聲音，不過主角早已換了一撥又一撥。
可能覺得這世界太大太靜太空曠，在那個狂妄不羈的年紀所大聲嘶吼的，也只是想奮力填滿些什么吧。可這世界總是太大太靜太空曠，越喊的大聲只越覺得無力。
如今我不想聽故事了，也不騎自行車踩的耳邊呼呼響，刻意避開崎嶇的小路走進人群之中。
事隔很多年后，當我只身一人踏入大流，浩瀚江海中我看到了無數個自己，他們和我一樣傲慢、叛逆、鶴立獨行。于是，我不再做一個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的美夢。做那夢的人太多了，我的驕傲使我平庸。
我終于想起了剛開始學騎自行車的艱難和摔倒的疼痛。我變得小心翼翼，再后來索性也就不再碰它了。
不知何時，我開始喜歡聽失去歌詞的音樂，就聽音樂本身，我不覺得這是什么習慣愛好，就只是回歸了它本身。插著耳機窩在藤椅里抬頭看冬日蒼涼的青空，溫綿的陽光撲在臉上，突然有些感傷。
3.
太陽。一個悲情的暗戀者。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春夏秋冬哪個季節。就像兩個人同時向我告白時，最后我只能落荒而逃。
有時候我也會找原因，是不是自己成熟的太晚，對愛情不敏感也不幻想。
但也是自己太成熟了，像是看破了紅塵，看到愛情殆盡后的人吵鬧的有多兇悍就覺得之前的恩愛親昵有多諷刺。
我只喜歡愛情中的一個橋段，單純的幸福與相契合，沒有任何苦難。
就像我和何安，我們交往后的第十三天，他在公園黑暗的角落突然吻了我，第二天我便提出了分手。
他哭了。
沒錯，他一個大男人在操場旁的廁所拐角抱著我聲音哽咽，他晃著我的肩膀，不停問我為什么，這對他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他追了我足足三年之久，好不容易才修成的正果。
“馬上要高考了，我媽知道我們的事，她讓我全身心放在備考上。不然她會殺到學校來找你麻煩。”我只淡淡說了句，謊話渾然天成。事實上我媽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我的早戀。
“那我等你。”
何安比我想象中要執著許多，一年半后去市里參加藝考結束。我回來，是他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學校的大門早已緊閉，他不知廉恥的拽著我的手，借著酒勁兒不停說，“今天我就想要你一個人的生日禮物，你說過的，小童，高考結束就我和重新開始。可我等不了了，我需要一點安定劑，小童，你答應我和我在一起好嗎，我發誓高考之前我還會像現在一樣離你遠遠的，不去打擾你。”
我斬釘截鐵的甩開他的手，只留下個“不”字。
濱江大道旁的路燈一排排規矩的向看不到盡頭遠方延伸而去，昏黃的光線將我倆的影子拉扯出一個怪異的模樣，在空無一人的世界里糾纏不清。
那天天很冷，他只穿了一件毛衫和單薄的校服外套。包廂里二爺喝多了酒渾身抽搐，她的女朋友在里面給他吊葡萄糖。屋里傳出尹尹呀呀的異動。
我們識趣，坐在天臺上，他脫了那件校服外套披在我身上，什么也沒有說。良久，天空突然揚起綿柔的雪花。
“你再靠近我一些。”他看我凍得全身發抖，拉我死命向他懷里鉆。
我固執的拒絕，把他的校服扔還給他，他卻依舊笑容溫柔的說。“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像個瘋子。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那時我只想著如何更完全的讓他離我的世界再遠一些，卻不曾想過自己對他的傷害是多么不可理喻。
我在乎他，我不想讓他知道關于我更多的事，我怕他哪一天會突然厭倦然后離開，我愛他，好像已不可自拔。
何安總在問我為什么。
他神情懇切而迷惑。我看見他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的那個女孩的面孔，卻是同款的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藝考期間。我認識了一個帥氣高挑的男孩，他帶我去吃牛肉湯，打電玩，坐海盜船。我們毫無顧忌的煲跨市電話粥，五分鐘花了二十元話費。
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何安的，是我的精神出軌和我編織的所有騙局。
那晚過后，我患了重感冒，何安天天提著熱飯菜，定點徘徊在樓下。他背著我去打點滴，隨身揣著大號保溫瓶，我嫌中藥太苦，他就像變魔術一樣掏出我最愛的城西那家蛋糕房只有早上才會供應的蔓越莓餡餅。
或許是高燒燒壞了腦子，我說“何安，我們和好吧。”
我想自己像是快要死了，在此之前，我想拋開愛情美好的畫面，心甘情愿的去經歷一場理論上的衰敗。
后來，我和何安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情意濃濃的互喂雞米花。
我媽突然沖進店里，揪著我的頭發，大聲責罵“這是誰！馬上要高考了，你不好好上課還有心思在這里跟別人勾勾搭搭的，你還要不要臉！”
我看到何安瞬間僵化的臉，然后被我媽怒氣沖沖的帶回了家。
我和何安，我總覺得我們倆要么欠缺緣，要么欠缺份。
為了讓我安心高考，她去學校大鬧一番后擅自將我宿舍的東西搬回了家，并停了我的電話。在離高考還有五個月的那時，請了長假給我報了樓下一個年老的教師開的小規模補習班。我在里面上課，她就坐在餐廳的沙發里跟那家的女主人織毛衣扯八卦，她趾高氣揚的宣揚自己是如何殺死自己女兒的初戀，我發誓我從未見她這樣興奮過。
大學之后，借閨蜜之手和何安通過幾次電話，就只是單純的問候，沒有多余的話。再后來，再后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記得那個苦樂交織的年歲里昏黃路燈下糾纏不清的影子。
我沒有再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這都怪何安，他把我慣壞了。他讓我覺得愛情總是相濡以沫，孜孜不倦。
在沒有何安的世界里，我遇到的愛情都由不得任性蠻橫。
這個冬天，我看太陽，我總不自覺想起何安，我不知道自己還愛不愛他，可我總夢到他，他的笑容，他的溫柔，他站在街道對面的行道樹下滿面春光的沖我喊：“小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春夏秋冬哪個季節。太陽也同樣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迷戀的這顆美麗的藍色星球能接納它的距離是多少。
它的愛瘋狂熱烈，他想離她近一些，她覺得他的熱情是種難耐的負擔。他想著自己離她保持一個距離，他不想成為她苦惱之源。可她又覺得這距離遠的讓她寂寞寒冷，充滿了不確定，那時她又陷入莫大的自卑。
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
他們太愛彼此，總是無心傷害。
說實在的我挺羨慕地球，億萬年，她的太陽將目光只投射在她一人身上。
是我心中恒古不變的真正的愛情。
4.
我媽竭盡所能的不讓我去吃外面的飯，她的潔癖讓我在崩潰的邊緣反反復復踱步許多許多年，所以我特別喜歡這種突然停水停電的日子，我就愛看她餓著肚子又無能為力最后只能妥協讓我出去買飯的樣子。所以我喜歡這種情況會頻繁出現的冬天。
現代人已經完全依賴上水電聯姻后的生活。以至于我總在無聊的擔心要是哪一天電和自來水、純凈水一夜間消失了，中產階級以上的人會不會毀滅掉大半。我不擔心，盡管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那個階級，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就在這些毀滅者的名單之內。
我媽接我回家之前我一直在姥姥家、奶奶家輪流轉，我的性格和認知已經定型。那時我媽辭了工作誓言要調教我走向正道后，我的第二人格就慢慢被激發了出來。
我忘不了的是，在小學教室門口，上課的預備鈴已經響過了，我媽還不死心的站在門口掰開我的嘴，叫我把飯盒里滾燙的稀粥一滴不剩的喝掉。她很滿意所有的計劃如期圓滿，卻從不在意我滿嘴燙起的水泡。
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我總會夢到一只被困在鐵籠中的獵豹，醒來后，我會發了瘋一樣燒了所有的舊報紙。
后來我去上了大學，那只豹子沖出了牢籠，在荒野中迎風迎雨的奔跑，是我從未有過的愉悅舒暢。
為了寫完那些厚厚的練習題，我沒完沒了的趴在桌子上，眼睛死死瞪著這讓我失去自由的文字和數字，先前我還會發狠的去算去填，后來我索性不再執著掙扎了，我趴在桌上涂些稀奇古怪的形狀，我知道有些東西無論你怎樣的想要斬截，它還會瘋了般沒完沒了的生長。
我的視力八百度。
可我從不恨她，因為她是我媽，她只是有些潔癖和相生的強迫癥。
她是我媽，我不會學別人那樣指點她，就算有一天她拿刀插進我的身體，我也毫無怨言，我知道這個世界只有她最愛我，她所做的一切都理所當然。
就算她殺死我的愛情，砍去我的翅膀。
這些以愛之名，皆可被原諒。
5.
閑來無事翻日歷，突然發現明天是自己的生日，恰好重在平安夜那天。我沒什么期待，長久以來我們家對“生日”沒什么特殊情結。有時忘記自己的歲數就現拿今年減去出生的年份。我耿耿于懷的，只是發覺自己又老了一歲，卻依舊看不清未來。
可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天暗天明。
明天，也許對誰來說都已經不再那么重要了。
尾：
在我生活的世界，我就此只身默默行走著，漫無目的的。
像這冬日陽光，就只是明媚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