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蠶

1

我不應該和老婆閨蜜扯上關系。

那天,我不應該送張薔回家,送回家不應該進她的房,進了房不應該又上了床。

男人從來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這事怪我嗎?肯定不怪。要怪就怪那天晚上的秋風太沉醉。

我老婆劉薇毫無安全意識,休假回老家待產還遙控我安排哥們駱頁和張薔相親。不知道防火防盜防閨蜜啊。

駱頁毫無時間意識,相親遲到。能給姑娘留個好印象嗎?當然不能。

一晚上,張薔沒給駱頁好臉,自己一杯一杯喝酒。雖是花雕,也不用這么干吧。

為了緩和氣氛,我說,駱頁,你敬人姑娘酒。

駱頁夠二,說,開車了喝不了。張薔好一頓翻白眼。

我急了,說,我也開車,我喝,你必須得喝。才讓這二貨舉起了酒杯。丫的喝起來沒完了,話越來越多。張薔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見狀不妙,擔心他倆黃,在老婆那交不了差,趕緊說,散了散了,駱頁,你送一下人家。

駱頁問張薔住哪。張薔頭也不抬說在萬象城對面。

暈,駱頁居然說,不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可以走到,不用送。氣得張薔提包便走。我趕緊跟在后面,一路好話說盡。

說著說著,說開了;跟著跟著,跟上床了。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完事后,我睡得有些不踏實,總感覺有更大的事要發(fā)生。果然,睡著睡著,被手機“嘀”的一聲驚醒了,是未接來電提醒。完了,老婆的五個未接來電。

我手都是發(fā)抖的,慌亂撿起地上衣服往身上穿。穿褲子的時候腳踩住了褲腳,“咚”一聲摔在地板上,摔得我呲牙咧嘴。

“干嘛?”張薔醒了。

“走了。”我邊穿邊說:“不許和劉薇說咱這事啊,就說我送完你就回去了。”

“滾吧。”張薔轉了個身子,把頭鉆進被窩里。

2

晚風帶走了路面的熱量,也帶走了我的。我攔了輛的士,在車上怔怔看著一晃而過的霓虹燈。

大學畢業(yè),劉薇拒絕了上海某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提供的職位,來到深圳和我相聚。上海,離她的家蘇州更近,卻為了我,來到了一千多公里外的深圳。舉目無親,也沒有工作。在寶安機場,我抱住她時,像抱著一顆滾燙的心。

一晃十年,工作穩(wěn)定,買了房子車子,領了結婚證,一切剛走上正軌。

我長嘆一聲。可能是對劉薇楊貴妃般豐腴的身材有些審美疲勞,內心隱隱渴望和楊飛燕一樣的張薔有交集;也可能是劉薇懷孕,我的身體需要一個女人。總之,我把幸福列車駕駛出了軌道。

霓虹閃耀,我不要,我只要劉薇給我亮起的那盞。

我不能讓劉薇知道這事,一定不能。到家后,我定了定心神,用座機撥通劉薇手機。劉薇習慣把手機放床頭,一定能接到。

“喂。”電話通了,劉薇聲音像睡著了:“怎么這么晚?”

“是啊。和你說一聲,他倆見上面了。”我聽劉薇聲音很平靜,懸在嗓門的心回到了原處:“我喝了點酒,回到家睡著了。剛被手機未接來電提醒吵醒。”

“哦,我說你為啥不接我電話。”劉薇打了個哈欠,說:“困了,明天再說,你也早點睡。”

霎時,我整個人輕松了下來。哎,老婆啊,你怎么這么單純,絲毫懷疑都沒有。

“嗯,就睡了。”我說:“晚安,寶貝。”

“晚安,豬頭。”

老婆不知道,等于沒發(fā)生,我何必如此緊張?男人沒一個老實的,我算不錯的了。我越想越安心。

3

過了些時日,劉薇告訴我,張薔覺得駱頁不錯,可以再深入接觸。我說,駱頁也覺得張薔不錯。

駱頁估計是看上張薔的漂亮了。張薔不知發(fā)什么神經。不過,不關我事,只要不再見到張薔就行。

“你再喊他們出來唄。”劉薇說:“張薔轉眼三十歲了,得抓緊。” 劉薇是個小八卦,愛張羅事情。

“別啊,我不想當電燈泡。”我很不情愿地說:“他們都認識了,自己聯(lián)系唄。”

“諾蘭新片不是上映了嗎?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的片子嗎?”劉薇壓根沒聽我說什么,自說自的:“你約他倆看,順便你也看了。”

“《星際穿越》啊?我看過了。”

“少廢話,看過了不會看其他的?讓你去你就去。”

“好吧。”

“及時向我匯報相親情況。”

“行,老板。”我好無奈,把“行”字拖得很長很長。

晚上容易出事,看白天場吧。既然要看,明天周六,他們應該有空。恰好他們都有空。

4

看到張薔,我略微有些不自然。張薔倒是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駱頁坐在我倆中間,稍稍隔開了空氣中的尷尬。電影確實好看,我們仨眼睛紅著走出電影院。

“那什么,你帶張薔先走吧。”駱頁偷偷把我拽到一邊。

“喂,是你相親還是我相親?”我不解:“什么意思啊?”

“那什么,我約了一美女,看下一場電影,就在這。”駱頁把聲音壓低到恰好我能聽到。

我立馬明白了,駱頁這小子除了張薔,還在約會其他姑娘。

“喂,可以啊。”我拽住駱頁胳膊,使勁捏他:“你把張薔當備胎,還敢忽悠我。”

“疼!疼!哥,我真挺喜歡張薔,人漂亮。”駱頁扭曲著臉:“可我不能有多個選擇嗎?”

“不行。”我加了把勁,故意咬牙切齒地說:“我介紹的,不行。”

“行、行、行。哥,親哥。“駱頁疼得求饒:“我一會把別人拒了。”

我松開手,駱頁立馬變卦:

“哥,今天你得幫我先圓過去。一會張薇看見我另約了人,會不爽,然后大家都不爽。是不?”

確實如此。我不得不承認。

“不知道等于沒發(fā)生。”駱頁接著說:“當我欠你,做牛做馬報答你。”

哎,只能這樣。我點了點頭,說:“你欠我的!”

駱頁高興“嗯哪”一聲,走向廁所。

我走向張薔,說:“駱頁上廁所,一會他有事,我們先走。”

“行啊。”張薔好像挺高興。

“我送你回去吧。”我說。

5

在車上,沒有了旁人,我立馬問張薔:“你和劉薇怎么說的?”

“什么怎么說的?”張薔好像不懂。

“沒啥了。那天看你好像看不上駱頁。”我看張薔避開不提那晚的事,心想不說正好:“你為什么和劉薇說駱頁不錯?”

“怎么,礙你事了?男人就你不錯了?我覺得駱頁不錯啊,比你靠譜。”

靠譜個屁,我沒吱聲。

“才四點,我們去宜某家居吧。”張薔眼神里帶點小可憐:“我想去買個架子和盒子。”

我沒吱聲。

“我看你家歸納得特別好,用盒子裝小東西,又用架子放盒子,又整齊又好看。”張薔雙手握住我胳膊:“我家就很亂,發(fā)箍、發(fā)帶、帽子、眼霜、臉霜、睫毛膏什么的,到處放,我想像你家一樣。”

嘿嘿,我家布置得那是相當科學!聽到夸獎,我喜不自勝。

“宜某家居的設計還是挺科學的。”我頷首。

“那去吧。”張薔拽了拽我的胳膊:“我給劉薇打電話。”

“開車呢!小心!”我輕喝一聲。

“姐,借用文兄一下好不好,我想去宜家買架子盒子。”張薔撥通了劉薇電話:“之前和你說過的。”

劉薇在電話那頭答應了,還叮囑我上點心。

好吧,你說的。

6

在宜某家居選了兩個松木架子和二十個配套的長方體透明塑料盒,放到車上后到餐廳各點了一份煙熏三文魚和雞翅。

“看,我們買的盒子,九塊九一個,環(huán)保無味,便宜實用。”我對宜某家居產品如數(shù)家珍,家里家具幾乎全是宜某家居產品:“買宜某家居產品,買實木的,耐用。雖然用料是松木或者樺木,不是什么名貴木材,但好處很多,價格實惠、輕便、色調好看,還上了一層蠟,防水防潮。”

“你看,架子是原木色,配上透明盒子,外觀舒服養(yǎng)眼。湊近一聞,木頭味還有大自然的味道。”我接著道。

“你應該當宜某家居的銷售。”張薔聽得直樂:“那么能說。”

“哈哈哈,是啊。”我大笑:“不過,駱頁學園林專業(yè),差點在宜某家居上班。”

“哦。”

“你們挺合適。”我沒注意到張薔有點心不在焉:“他三十二歲,你二十九歲;他一米七八高,你一米六八;他五官端正,你呢漂亮;他性格人品不錯,你是個善良妹子,各方面挺般配的。”

“他吉林人,我蘇州人,南北差異大,不合適。”張薔盯著我說。

“那你還跟劉薇說對他印象不錯。”我也盯著她。

張薔雙手抱胸,撇我一眼。

“真挺合適。”我不知趣地說。

“你拉皮條啊。”張薔面有慍色:“我愛誰誰,礙你事了?”

“呦呦呦,你這脾氣,我說得不對嗎?為你好。”

“好個屁!”張薔雙目圓睜,“倏”一聲站起,身體刮到桌子,碟子晃動還沒停下,人已淹沒在人堆里。

臭脾氣,包沒拿走看你上哪去。我穩(wěn)坐不動,接著吃三文魚。煙熏三文魚加上千島醬和羅勒草,味道、口感都不錯。

7

半小時后,我在廣場上找到張薔。張薔蹲在一棵樹底下。

“在拉屎啊。”我逗她。

“你為什么不馬上追出來?”張薔抬頭盯著我。

“你包都沒拿,走不遠。”我把包遞給張薔,伸手要去拉她。

“你不能哄哄我嘛!”張薔一手接過包,一手“啪”一聲打開我伸出的手,站了起來,說:“我這么讓你看不上嗎?”

“你看你,說什么事都是這樣,非要扯到人上面去。”我有點煩。

“那好,我們說事。你說,你為什么那么久不聯(lián)系我?”張薔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么意思?聽不明白。我不聯(lián)系你?”

“要不是我對劉薇說,我對駱頁感覺不錯,可以再見面,你也不會聯(lián)系我,是不是?”

敢情你是拿相親當幌子啊,不過好像自那事以后是沒有聯(lián)系過張薔,我心想。

“是嗎?我都不知道。”我想打哈哈混過去。不過,她在意這個做什么。

“我討人厭嗎?你是怕我賴上你嗎?“張薔的聲音慢慢轉為哭腔:“上星期我發(fā)燒,你也不管我。”

哦,真是疏忽了。我心想。

張薔是劉薇蘇州老鄉(xiāng),兩人在深圳都沒有親人,走得很近,像是姐妹。劉薇年長一些,照顧張薔更多一些。平時張薔家里換燈、清理下水道什么的男人活,劉薇都支使我做。好幾年下來,張薔和我也相處出感情來。

心里,我對張薔一直很憐愛。看著秋風里張薔搖曳哭泣的身姿,我心里有些愧疚,忍不住摟了過來,輕輕抱住,說:“不好意思。我們回家吧。”

“再抱一會。”

8

回到張薔家,我拆開包裝,開始組裝架子。張薔樂于當我的助手,在一旁看組裝說明,按組裝順序在地上擺放好部件。我則負責剩下的安裝活。快裝好時,發(fā)現(xiàn)有半顆螺絲掉在地上找不著。

“明天我從家里拿一個過來補裝上。”我把架子立起來,說:“現(xiàn)在不影響使用。”

本來我還需要說,時候不早得回去了,卻沒有張開口。張薔也不說話。我愣愣站著,張薔愣愣坐在地上。空氣滯住了,彌漫著荷爾蒙的味道。

張薔輕輕觸碰了一下我的手指,一股電流快速遍流而過。沒什么好說的了,我俯下身,把張薔重重壓住。電光火石之間,我的手機響了。是的,不識趣的手機響了,劉薇打過來的。我翻身起來,整理好呼吸,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作噓狀,左手劃了一下手機屏幕:

“寶,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

“回到家沒,送張薔回去沒?”

“剛送回去。”我已不像第一次說謊時那么緊張:“我現(xiàn)在開車回去,到家打給你。”

“好吧,慢點開車。”

掛了手機,我轉頭對張薔說:“我得回去了。”

“呦,叫老婆叫得真親熱。”張薔似笑非笑看著我。

“無聊。”我回道。

“虛偽。”張薔說:“敢做不敢說,你怎么不說還在我這呢?”

“行行行,不跟你扯了。”我開門要走。

“我懷孕了。”張薔的話讓我一驚。我把門關上,轉身看著張薔,張薔強調了一遍:“我懷孕了。”

不太可能吧,我轉念一想。即便那天是排卵期,現(xiàn)在才過去十天不到,就算懷孕也測不出來。

“有勁嗎?”我沒好氣地說:“我是要當爸的人了,這種事你能騙過我?”

“就是、就是。”張薔沖過來,摟住我脖子,使勁咬我肩膀。

我又好氣又好笑,想掙脫,但張薔身上的香氣讓我無法掙脫。這時候,下半身開始接管大腦,我側頭親她的臉,使勁親,逼迫她把嘴從我的肩膀挪開。不一會,張薔的嘴挪開0.1厘米,恰好與我的嘴唇會合。我把張薔放倒在床上。即將進入張薔身體的一剎那,一個念頭閃過:這次真懷孕就麻煩了。于是,我硬忍住腎上腺素帶來的沖勁,在入口處持槍不動,對張薔說:“不行,我得買套去。”

張薔臉一沉,使勁把我推開:“你就那么怕我賴上你!”

我親了一下她臉頰,把不在身上的衣服又弄回了身上,說:“一會回來。”

“滾!走了就別回來!”

9

在樓下藥店出來后,我沒有上樓,開車回了家,第一時間用座機撥通劉薇電話。已是晚上八點多,習慣早睡的老婆正準備睡覺。大致說了一下白天情況,聊了聊家常,互道晚安后結束了通話。

掛完電話,老婆聲音還在耳邊縈繞,我猶豫該不該回去。反正一個人在家無聊,走吧,找找張薔聊天也好。我很快說服了自己,拿起車鑰匙,開車回到張薔住處。

我在張薔家門口撥通了張薔手機,接通后,張薔在電話那邊說:“你當我是什么?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隨后掛了電話。

我敲了敲門,說:“我在門口。”沒有回音,我又說了一遍,沒有回音,我再說一遍,還是沒有回音。站在門口,我正笑話自己多余回來時候,忽然聽到門后面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我拍門忙問:“張薔,怎么了?”

門開了,我看見張薔一只手遮著額頭站在門后。

“你會不會裝架子啊?倒了!”張薔委屈地說。

10

買的架子比較高,重心不穩(wěn),因此需要用螺絲將架子和墻體連在一起。我漏安裝的正是那顆螺絲。張薔在架子上放盒子,手扶了架子一下。架子以至于倒了。還好沒傷到,只是額頭被塑料盒子砸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在張薔家住下了。這個住下,代表著一夜情變成了腳踏兩船。我身體已出軌,精神是否出軌?我把不準。怎樣才算是精神出軌?把愛從老婆身上一點一點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算。我和張薔這樣算不算?我不能確定。張薔有意無意希望我確定,讓精神層面的不確定變成現(xiàn)實層面的確定。

“你喜不喜歡我?”張薔在床上手撐著下巴,看著我說:“你得說真話。我不會生氣。真的。”

我本想說無聊。在那個赤裸相對時刻,說無聊顯得做作和假。

“咱們認識也那么多年了,對你挺有感情。”我說得很中肯。

“說得這么勉強。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和你在一起嗎?“女人問你問題,其實不是問你,而是自己有話要說,張薔便是這樣的女孩,她沒糾結我的回答,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從小長得漂亮,很引人注目,發(fā)育得又早。女孩子嘛,媽媽總是擔心會早戀、會吃虧。尤其又是我這樣的,我媽看我看得可緊了。男生打個電話到家問作業(yè),都會被盤問半天。和男生稍微親近點,被我媽知道了,那思想教育工作絕對少不了。我怕死我媽了。打小我就沒和男生說過幾句話。讀大學了,以為我媽會寬松一些了。沒有!還是不許我談戀愛,說談了也是分,找好工作后再談不遲。我服了!我的大學和高中沒兩樣。工作了,我沒有男朋友,我媽又急了,天天催我。”

說著說著,張薔改變躺姿在床上平臥,我聽得興起,反而從躺的狀態(tài)半坐起來。

“你說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怎么找男朋友。不認識我的,都說我高冷,不好相處。我媽老說我,把人都嚇走了,人的感情是一點一點相處出來的,別上來就擺款。我壓根不知道怎么和男生相處。一直鐵馬冰河,現(xiàn)在讓我怎么小橋流水?我到現(xiàn)今都沒有男朋友,我媽恨不得和我斷絕關系。我看,就是我媽害了我。”張薔側了一下身,把頭枕在我的胳膊上。

“哈哈,小可憐。”我笑了,心想張薔這樣的女孩真不少。

“我剛工作,認識了劉薇,又認識了你。你們出去玩總叫上我,我也經常到你家吃飯;我生病了,你照顧我;家里的電器、燈什么的,我哪會安裝哪會換啊,都是你。除了我爸,你是我接觸最多的男人。我媽說得對,感情要如小橋流水。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我難以想象哪天我嫁人了,身邊的男人不是你。”

聽到最后一句,我不禁皺了皺眉,還好張薔沒注意。這家伙玻璃心,看見了又得打嘴仗。

我開始擔心張薔依賴上我。潛意識里,我只認可劉薇是自己女人。老婆的屬性是唯一的,如果大于一,我可能失去現(xiàn)有的生活,最后失去一。對此,我有清醒認識。于是乎,聽到張薔的深情告白,一絲感動被千縷惆悵蓋住了。魚水之歡只是一時之樂,解決好兩女共存問題是當務之急。我和張薔如果有過多的牽扯,勢必兩敗俱傷。當情人或許是最佳選擇。

11

男人真是自私又殘忍,我忍不住罵自己:“招惹了人家又給不了人未來。”想著想著,有些出神。

“你有沒有在聽啊。”張薔搖了搖我,有點不高興。

“有啊,有啊。”我回過神來。

“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

“什么可不可能。不說了,睡覺吧。”我知道她在說我和她有沒有可能。

“哼,我就是試一試你。你以為我稀罕你?自作多情。”張薔臉色有點難看,一下子坐了起來:“劉薇對我一直很好,可我也是沒辦法。宋文,都怪你,干嘛招惹我?你惹了我,我就纏你!”

“我們不可能,現(xiàn)在這樣挺好。”既然話已說破,我也不打算把心里想法藏著掖著。

“現(xiàn)在這樣好?那是你好。我呢?做錯了什么?活該躲著。”我的話好像刺激到了張薔,張薔滿臉通紅,身體發(fā)抖。

天啊,我活該!攤上事了!男人把性和愛分得一清二楚,女人則不然。看到她生氣的樣子,我措手不及地意識到這點。除了安慰,用手輕輕撫摸她頭,我不知該做什么。

“把你手機給我,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劉薇。”張薔手越過我,想拿床頭柜上的手機。

我擋住張薔,說:“你干嘛!劉薇懷著孕呢!”

“怎么?怕了?”張薔用眼斜看我,挑釁地說:“我打電話給劉薇聊天不行嗎?啊,你以為我要說什么?啊,你怕了?啊?”

“你拿我手機就是不行。”

“你讓開,我拿我手機。”

“不讓。”

“你怎么不講理?這是我家,我的手機!”張薔掄圓了拳頭使勁錘我。

“大姐,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鬧我,行不行!”我頭都要炸開,雙手抓住張薔雙手。

張薔不依不饒,又用嘴咬我肩膀,這次是真咬。劇痛傳來,我“啊”一聲把張薔往外一推,張薔重重倒在床上。可能是有點眩暈,張薔過了十來秒才緩過神來,眼淚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小薔子,做事要考慮后果。你要是告訴劉薇,氣著她了,有個什么情況,大家都不好過,你更不好過。背負著心理負擔,我們兩個也不可能在一起。“我低頭親了一下張薔臉上的眼淚,接著說:”我沒法給你任何東西,我放棄不了老婆孩子,這事對她們來說太殘忍。是我錯了,你原諒我,永遠瞞住劉薇,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

張薔眼淚掉得更快,許久不說話。半晌,向我張開雙手,說:“抱緊我。”

我彎下身子,貼在張薔胸前。張薔用雙手鉗抱住我,好久好久,時間像墜入了黑洞。由于一直保持弓著腰的姿勢,我后背又疼又酸。我稍微動了動后背肌肉,馬上被張薔調整回原姿勢。

故意的!她故意的!疼痛讓我深切認識到,自己真錯了。在未來,無數(shù)的小損招等待著招呼我,我確信。

12

我需要從泥潭抽身出來。張薔不是我能控制的。時間越長,泥潭的吞噬力越強,我遲早被吞沒。只有趁腳剛進去,馬上抬開,才能避免更大傷亡。即使傷害到張薔,也是不得已的事。

我一個人承受不來,于是向駱頁透露了所有和張薔一起的秘密。乍聽到時,駱頁正從火鍋里撈午餐肉,手一震,勺子掉回鍋里,濺起滾燙的湯水:“不會吧!你上了人家,還把她推給我!”

我鄭重向駱頁敬酒道歉和解釋原委。駱頁是個敞亮人,拍拍我肩膀,嘻嘻笑道:“兄弟,別說什么對不起對得起的。你我都是一起干過壞事的人,這點事算屁啊。不過,你真有艷福啊,張薔腰瘦胸大,是不是很爽啊!”

“爽什么!她要是和劉薇攤牌了,我老婆孩子都沒了。”我說。

“要我做什么吧。”駱頁說:“不過你可不能讓我去收了她。”

“我還沒想好。這幾天可能會出事,你開著機,我可能隨時需要你幫忙。”我預感張薔會有動作,到時能幫我的,只有駱頁了。

13

那天晚上,和駱頁分開后,我去了張薔家。我不知張薔會出什么牌,只能先哄著,穩(wěn)定住,等想到辦法后才出招。

張薔面無表情開了門,轉身回屋。她穿了一件黑色連衣裙,在后面腰間有一塊菱形的露空。我在她后面,正好可以看見腰椎和臀部之間的弧度。她穿這么正式干嘛?我有點納悶。

進了屋,張薔坐在餐桌邊,雙手垂直壓放在椅子兩邊,臉側向一邊,眼睛里好像有淚水。桌上,擺滿了菜:六只整齊碼放的大閘蟹,兩碟放好姜末的醋,兩個杯子,一瓶花雕,一碟白灼基圍蝦,一盆清蒸桂花魚。菜的中間,一個小小的蛋糕,幾根還未點燃的蠟燭。

咦,張薔生日嗎?沒等我張口問,張薔說話了。

“我說七點鐘來吃飯。我打電話給你時,你說可以來。”她說,“你說七點鐘差不多能到。為了準備這頓飯,今天下午我請假沒上班,去超市買了這些菜。忘買姜,我又下樓去菜市場買。知道你喜歡喝點黃酒,我又趕緊去買了一瓶花雕。賣酒的說,喝花雕要放話梅,我趕緊去便利店買了一包話梅。我滿心歡喜做好菜等你,等到八點,你沒來。微信你不回,打你電話不接。等到九點,你還沒來,也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等到十點,我一個人坐在這里等,看著蛋糕,看著上面寫著的生日快樂。我想今天你生日,我就再等等吧。等到現(xiàn)在,十一點了,你才來。你進來,什么也不說,像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一點位置都沒有嗎?你就這么舍得傷我心嗎?”

今天我生日?我立馬掏出手機。一晚上和駱頁訴苦,手機都沒看。我打開一看,老婆未接電話和微信,微信上老婆說“豬,生日快樂”。晚上和駱頁吃飯,已經向老婆報備過,電話不回沒事,自己生日忘了倒是奇事,而老婆和張薔卻記住了。我心中感嘆,造化弄人,如果早一些遇見張薔,或許能在一起 。我充滿了愧疚,說:“不好意思,我能做點什么嗎?”

“你能做什么?你能做到嗎?”張薔幽幽一笑。

“盡我所能。只要你好過一點。”我想,只要對我的家庭沒有破壞作用,我愿意去做。

張薔沉默了半晌,說:“你把衣服脫了,站到陽臺。”

雖然疑惑,我照做,脫到只剩一條內褲在身上。

“全部。”張薔搖了搖頭。

14

就順著她吧,以后也不會有機會了,我心想。然后把內褲也脫了,走到陽臺。

張薔隨后也把黑色連衣裙褪下。她里面什么也沒穿,一絲不掛走到陽臺,和我并排站著。

陽臺上,可以看到小區(qū)花園、行車道、行人道。人來車往,一清二楚。深秋的夜,人影稀疏,冷風肆虐,身體傳來像被小刀一刀一刀割過的痛感。

“哎,身體輕松好多。”我有點討好張薔。

“是啊。我喜歡脫光,一個人在家時,我什么都不穿,像拋開了一切束縛。”張薔深深吸了一口空氣,愜意地說。

“如果家里有人呢,會不會想脫?”我問。

“不會,我的家人尤其是我媽在時,更不會,她像是我的束縛帶,一層一層把我裹住。至于其他人,肯定更不會。”張薔轉頭看著我說,“不過,你不一樣。在你身邊,我感到很輕松,和一個人一樣輕松。”

我的心加快跳了一下。

“那天你送我回家,我一進屋就把衣服都脫了,站著你面前,是不是嚇了一跳?”張薔一邊流淚,一邊接著說:“我愿意這樣,喜歡這樣,我愿意你看見我的身體,趁我還年輕的時候。我常常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裸體,自言自語:我的愛人,你在哪里?你再不來,我的身體就老了,我的胸不再挺,腰不再細,屁股不再翹,腿不再緊繃。”

我的思緒被帶進張薔描述的世界,被拉回了那個錯誤的晚上,我和張薔第一次錯誤開始的時候。張薔對我說,你進屋來吧,我給你看樣東西。當張薔赤裸裸站著我面前時,我以為看到的是她的裸體和欲望。其實,她想給我展示和傾訴的是她的內心和渴望。

在錯誤的命數(shù)面前,任何批評都是苛刻。我無法對張薔的作為做出評判。而我,可以肯定,沒有足夠寬闊的軀體承接張薔的靈魂。

“謝謝你,小薔子。謝謝你對我的一切。”我聲音變得哽咽,“我喜歡你,如果有如果,我愿意愛護你、守護你一輩子。但是,哎,人生太無力了。”

張薔的眼淚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我明白你的話里有但是。可我愛聽。你之前為什么不和我說這些話?你要是早點說,我會開心一些。你要是早點來,我不會生氣,我也不會打電話給劉薇。”

15

要發(fā)生的,終究發(fā)生了,墨菲定律。我清楚聽到張薔話語,卻仍抱有一絲幻想,向張薔確認:“你最后一句說什么?”

張薔調整了一下呼吸,說:“八點多時候,我打你電話,你不接,我生氣了,給劉薇打了電話,說你在我家,和我好了。我只是氣話,劉薇信了,說要飛回來。”

“你瘋了!劉薇過兩天就要生了!”

“我也知道不對,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瞬間把張薔拉進屋,一邊從地上撿起連衣裙扔給張薔,輕喝:“穿上”,一邊撿起自己衣服穿上。張薔手捧著連衣裙,木木地說:“來不及了。”

我看了看表,十二點出頭。劉薇八點多接到張薔電話,馬上趕到機場,怎么也要十點坐上飛機,十二點差不多到深圳。有點來不及,急死了!我沖到門口,拉門要走,門怎么也打不開。

“我反鎖了。別費力氣了。”張薔幽幽地說。

原來剛才我走向陽臺時候,張薔先用鑰匙把門反鎖,然后才去了陽臺。看來,今天晚上是設計好的鴻門宴。

“你啊!”我沖到張薔面前,雙手緊握住她的肩膀,“別鬧了,小薔子,把鑰匙給我,乖!”

我心里在吶喊,張薔啊,別玩大了,劉薇肚子里有個孩子啊!

“誰讓你對我不好。”張薔眼淚又掉下來了,沒有給鑰匙的意思。

“你打我,要不,我自己打自己,如果能讓你舒服一點。”我急得猛抽自己耳光,說:“小薔子,我對不起你,我答應你,鑰匙給我,無論什么樣的彌補都可以答應你。”

張薔不為所動,搖搖頭,說:“我不要你的彌補,我就要你痛苦,我要你體會一下我的痛苦。”

死了,死了,苦肉計都不行,我死定了。天啊,給條路走吧。我跑到陽臺,往下看,難道要我跳下去?好高!跳了真會死。我跑到洗手間,看了看排氣扇。不行,洞口太小,把排氣扇拆了也出不去。

怎么辦?駱頁!駱頁能救我!

我關上洗手間的門,撥打駱頁手機。萬幸,手機很快接通了。好兄弟,關鍵時刻靠得住。

“兄弟,救我!”我壓低急迫的聲音。

“咋了,演電影似的。”

“喂,晚上和你說過的。長話短說,你趕緊出門,我現(xiàn)在被反鎖在張薔家里。她告訴劉薇了,劉薇坐飛機正趕過來。你得救我!”

“不會吧!好,好!我馬上來,你撐住!”

“等等,你帶個開鎖的來,城市花園H座1506。”

16

駱頁住在文錦渡口岸附近,約一刻鐘車程。過了約莫半小時,我聽到門有開鎖的聲音。在這半小時里,我像個陀螺,轉來轉去,聽到門有動靜,方才停止轉動。

“駱頁,是你嗎?”我喊道。

“是!在開鎖,你等一下。”門外傳來駱頁帶有東北口音的聲音。平時,覺得他的口音老難聽了,今天簡直是天籟之音。

張薔一直在發(fā)呆,聽到開鎖聲音,大叫一聲,鉆進被窩。

我走到張薔面前,說:“小薔子,游戲結束了,門差不多會打開。你把鑰匙給我,不然開鎖的把門弄壞了。”

張薔眼角瞄了一下枕頭。

枕頭底下?

我俯下身,再傾前,手從側面探摸枕頭底下,果然摸到一串鑰匙。張薔趁勢摟住我,說:“再抱一下我。”

我往后一用力,掙脫開張薔,幾步并作一步,打開門。門口,駱頁拿著螺絲刀,正滿頭大汗開鎖。他愣愣看著我,說:“呦赫,我真把鎖撬開了?”

我把鑰匙扔回房間地上,帶上門,說:“我用鑰匙開的。不是找開鎖的來嗎?”

“大晚上的上哪找去!”駱頁晃了晃手中的螺絲刀,說:“還不如靠自己。”

跑!

我和駱頁跑到車前,駱頁從車尾箱拿出一瓶茅臺,丟給我:“喝了!”

“為什么?”

“幫你圓謊!做個局:今晚我們一直喝酒喝到現(xiàn)在,你喝醉了!”駱頁說,他在這方面有經驗。

酒味可以遮掩我身上的女人味。我坐上車,咕咚咕咚喝酒,火辣辣的液體從喉嚨經過食道,又到達胃。好燙!我又仔細查看衣服上有沒有張薔的頭發(fā)。還好,沒有。車快速經過地庫減速帶,一個顛簸,我吐了一口。我低頭把嘔吐物涂在手心,涂在外衣胸前、襯衫領口等地方。

“你行!”駱頁用眼睛余光瞟了我一眼。

“喂,你說,劉薇下飛機后先回家還是先去張薔家?”我問。

“那要看劉薇對你還有沒有感情,還信不信任你。”駱頁說,“如果她愿意信任你,會先回家。如果不,她會先去張薔家。”

“嗯。往我家開,她肯定先回家!”我果斷判斷,這么多年來,我們感情一直不錯。

“離開這肯定是沒錯的。”駱頁附和。

17

離我家小區(qū)不到一公里時,我下了車,跑步往前,為的是產生一身臭汗,徹底蓋住身上不好的氣味。跑到家樓下時,駱頁已停好車等著我。

“不管劉薇回到沒有回到,從現(xiàn)在開始演戲。”駱頁交待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駱頁上前扶住我,一步一步往五樓走。

在家門口,駱頁用我的鑰匙開了外門。正要開內門,門開了。一個中老年男子站在門口,我的老丈人,他和駱頁一起把我扶進屋。

劉薇站在我老丈人身后。我用眼睛偷偷瞥了一下她,她雖皺著眉頭,但神情里有一種如釋重負。

我躺在沙發(fā)上,大喊:“盆,我要盆!”我想吐,不是演戲。

劉薇找來盆,熟練放在沙發(fā)邊地板上,側坐在我的身旁,用手輕拍我后背:“你自己胃不好,還喝這么多。”

駱頁在一旁搭腔:“怪我,怪我,沒看住宋文。”

我聽到劉薇轉頭對駱頁說,你們干嘛去了。駱頁說,一晚上在喝酒。老丈人則在送走駱頁后,對劉薇說,多余回來這一趟。

后來,我知道,劉薇用熱毛巾給我擦臉,嘴里嘀嘀咕咕,你那么大人了,那么貪吃貪喝,不讓人省心。

再后來,我真醉過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后記

那天晚上,駱頁剛走,劉薇肚子就痛了,宮縮不斷加劇。老丈人馬上出門追回駱頁。駱頁載著劉薇、老丈人去了醫(yī)院,一直陪到凌晨我的女兒出生。

劉薇說,薔薇薔薇,玫瑰屬于薔薇科,女兒小名叫玫瑰吧。

薔可以,薇可以,薔薇有刺啊。

我說,不要叫玫瑰,叫蝴蝶吧。像蝴蝶一樣,既美麗又有一雙翅膀,可以自由飛翔。

“你和張薔到底有沒有事?”劉薇問我。

“有什么事?沒事。”我“理直氣壯”。張薔已辭去工作,離開深圳。

劉薇沒再追問我,沒再糾纏我。也許,她知道這不是真相;也許,她可能無法承受真相,于是,接受了表面的真相。

男人,女人,在面對同樣事情上,有太多的不公平。在情感游戲里,受傷的永遠是女人。

我想,多多對劉薇好、多多對女兒好,當是彌補吧。

至于張薔,我是沒法彌補了。

我會偷偷瀏覽張薔微博:看見她去貴州支教了,看見她去西藏轉山了,看見她去馬爾代夫潛水了,看見她去日本學茶藝了,看見她去澳大利亞自駕游了。

看見,三年時間過去了。

一天深夜,我的手機響了,一個奇怪的號碼。我有預感,電話那頭是張薔。

“喂。”

“喂。”一個三年沒聽見的女聲,是張薔。

我看了看身邊摟著女兒睡覺的劉薇,沒有醒來,于是躡手躡腳走到洗手間,關上門。

“你現(xiàn)在哪里?”

“巴西。”

“這么遠,挺好吧?”

“還好吧。這里有好多的蝴蝶。”張薔頓了一下,接著說:“我以為自己破繭而出會是蝴蝶,來到這才發(fā)現(xiàn),蝴蝶沒有繭,飛蛾才有。我只是個飛蛾而已。”

“我能做些什么嗎?”我心里有些難過。

編輯

“我不用你做什么,我要你一輩子不安心。我想起一件事,那天我在你衣服里留了一張紙條,上面的字是:劉薇,當心宋文騙你。”

“別騙人了。”

“我沒必要。”

劉薇有翻我衣服的習慣。難道劉薇真的知道我和張薔的事情,只是裝作不知?我一驚,手機掉到地上。

房間里傳來劉薇的聲音:“宋文,你和誰在講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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