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陌生人把鐵門上的鎖打開,我們走了進去,兩邊是灰色的墻,雪已落了厚厚的一層,天灰蒙蒙的,快與墻合成了一片。
盡頭還有一個門,這個陌生人又把鐵門鎖上,帶著我們向那個門走去,那個門開了又鎖上。我們進了一個院子,面試沒被錄取,又把我們帶來這兒,這家報社要搞什么名堂?
“十萬塊錢,一份記者的工作,工資3500元,半年裁員一次,要什么?”這個陌生人很冷漠。
“十萬塊錢。”“工作。”我們不約而同地說了一句不同的話。
“想好了?你們先去商量商量吧。”
“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哥說。“哥,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打拼嗎?難道夢想不要了嗎?”
“你不適合寫作,我也是,真的不適合。”我哥搖搖頭。“哥,你騙我。你以前說過,我寫的文章都特別好。”我不信。“好了,以前的那些話才是騙你的,現在都走到這一步了,我還騙你干什么。”我哥轉了過去,只把背影留給我。
“蘇冷橋,你說過我們要堅持!”我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還堅持什么?爸媽賣大米的錢夠還債嗎?那個辦低保的也不給辦低保,說什么不夠條件!呸!有個人坐輪椅去他也說不夠條件!”哥已經承受不了了。“哥,你別說了!”我帶著哭腔喊道。
(二)
就在半年前,我和我哥從一所專科大學畢業了,我們就讀的是新聞系。因為我們在村里上的小學,所以基礎不好,盡管我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只考上了一所專科大學。我們走出大學校園時,是滿懷希望的。我們是村里僅有的兩個大學生。我們一直覺得,我們不比本科生差!
從畢業到現在,我們只找到過一份工作,后來因為裁員,所以失業了。
報社主編也告訴過我們,寫點兒關于明星的事。可是我和我哥不愿意寫娛樂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們更愿意寫些好人好事,宣揚一下社會正能量。因為銷售量不夠,所以我們被炒了。
后來我們去過的每家報社都必須要本科學歷!所以現在經濟來源沒有了。
我們剩下的錢現在也只剩下二百五零五角了。“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這句話不無道理。
就在四個月以前,我哥的女朋友不辭而別,還拿走了兩萬塊錢。她和我哥大二的時候就開始談戀愛,我和她開玩笑的時候就叫她“嫂子”。問我怎么不報警?我怎么可能不報警?過了幾個星期,我們打電話問怎么還沒找到錢。對方是這樣說的:“著什么急呀?這不正在努力找嗎?再等等,再等等。”
然后到現在也沒找到,結果現在爸媽的退休金不夠了。爸媽為了供我和哥哥上大學,欠下了不少債,現在債主上門來要,卻又還不起,低保也辦不了。
(三)
“蘇同,你說過你想要錢。”“哥,你說過你想要一份工作。”我們選擇了對方的選擇。
“我不喜歡不付出一星半點就擁有收獲。”我說。“我要工作就是為了賺錢。”哥說。
“對不起,哥真的不能陪你了。”只此一句,便萬念俱灰。
“罷了。”我說,“哥,丁叔告訴過我,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別說了。”哥蹲下,用手大幅度地擦自己的臉。
“哥,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也別憋著啊。丁叔他……”“都說了別說了,怎么還說?”
(四)
丁叔,是目前為止除了我們的長輩親人以外,村子里最疼我們的人。
如果沒有丁叔為我和哥哥編織著我們的文學夢想,可能我們也就不會接觸文學,更不會那么努力地想考上大學,更深地學習與文學有關的東西。
就在大約三個月以前,丁叔還是沒有在文學這條路上走下去。丁叔雖然只上了高中,可是丁叔懂的東西比大學生還多!丁叔說話時,總能用上幾句唐詩宋詞,村里有書的人家很少,他便常給我們村的孩子講一些有趣的童話,他簡直就是全村人的偶像!
丁叔家的條件不好,一畝地,沒有牛,丁叔又在院子里中了十棵蘋果樹,一家三口才能維持生計。當然,果子熟了,丁叔總給我們家二十多個,我們也會幫他摘果子。
至于一家三口,不是丁叔、丁嬸和他們的孩子,而是70多歲的丁奶奶、丁叔和丁叔的兒子——15歲的丁誠。丁叔的媳婦在丁誠三歲的時候就和別人跑了,扔下了丁誠。丁叔這十二年又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才把丁誠拉扯成一個半大孩子。
丁誠也很懂事,家務活都會干,丁奶奶平日里只要給果樹澆水、給丁誠做午飯就夠了,至于耕地,丁叔來干。
丁叔白天耕地,晚上寫些散文、詩歌、短篇小說,也經常發表在哪個雜志上,一個月稿費也有500多塊。丁叔說,這是他的愛好,也是他的夢想。丁叔給我們講的童話,給我們吟誦的詩詞,是我和哥哥堅持夢想的動力。
如今,丁叔這個給別人編織夢想的人,卻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丁誠上學需要學費,還需要買資料,這些沉重的擔子壓在丁叔的肩膀上,這豈是丁叔靠種地、寫文章換來的錢可以達到的?
丁叔又寫了不少散文,丁叔想要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也能多掙些錢,畢竟他不想讓丁誠也像他一樣,現在學歷可是決定著一個人的命運!
但是丁叔失敗了,出版社說小說數量有些少,有的地方涉及到政治問題,需要修改。丁叔不愿改。可是丁誠正急著交學費,買資料……
丁叔走出了村莊,每天在工地上干活,晚上又去打更,每天只吃清水煮面條,這一個月才掙了三千多塊。
丁叔說,他想去做編輯,散文、詩歌的雜志編輯,無奈學歷不夠,丁叔最后去了一家專門收錄鬼故事的雜志編輯部,結果還是失敗了。
丁叔說,他不再管什么散文、詩歌,哪怕去做鬼故事的編輯,也算是堅持了自己寫作的夢想。
丁叔最終還是放棄了,但是他說,希望我和我哥不要放棄,我們不放棄,也算是彌補了他的遺憾。
(五)
“丁叔都放棄了,這條路真的這么難走。”我哥已經心灰意冷。
“記得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吧,里面有一句話:‘尋夢?撐一支長篙。’可是對于我來說,尋夢?撐著!”我說。
“想好了吧?”陌生人問。
“想好了。”我和我哥異口同聲地答道。
“堅持原來的選擇?”陌生人問。“嗯。”又是異口同聲。
“你們想要的當然都可以實現,只是有一個條件。”陌生人說。
“什么條件?”聽到這兒,我皺了皺眉,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們以前不是在一家報社工作過嗎?告訴我這家報社的情況,我就答應你們。”陌生人說。
什么?這應該算是出賣吧?出賣自己曾經在那兒成長過的地方!如果答應了,便是不仁不義;如果不答應,那我們的夢想、父母怎么辦?我們還說以后掙了大錢,要幫丁誠交大學學費。
我看向了我哥,我哥眉頭緊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我哥突然抬起頭來,看向了我。突然間又好像很失望,低下頭,看表情是已經作出了選擇。
“再給你們十秒鐘時間!”陌生人說,“十……九……”我嘆了口氣,失落地說:“不用數了,我和我哥已經選好了。我不會出賣他們的!”我的目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我接著說:“雖然我已經不屬那兒了,但是我也不能出賣他們,不能出賣自己的尊嚴!”
“你呢?”陌生人問我哥。“我也一樣,如果我損人利己的話,那我也不配擁有什么夢想了!”
(六)
“哈哈哈!哈哈哈!”陌生人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我見到陌生人無緣無故地笑了起來,有些害怕。
“我宣布:你們兩個,通過面試了,從今天起,就來上班!”陌生人興奮地喊到。
“上班?上什么班?”我問。
“剛才的那些事都是面試的內容,測試你們的人品。什么沒被錄取,什么情況,都是假的。你們已經通過了面試,正式成為本報社的記者啦!”陌生人答道,“我是這家報社的主編,我叫李敏杰!”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和我哥一起給李主編鞠了一個90°的躬,齊聲道:“李主編好!”
“不過您為什么選擇我們呢?”我還是有些疑惑。
“你們不肯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別人,你們的道德正是身為記者所需要的!另外,你們不肯出賣那家報社,自然也不會出賣我們!”李主編說,“還有就是你剛才說的一句話也是我一直很愛說的一句話:尋夢?撐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