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一家教育機構后不久,小W就分給了我帶英語。
到今天為止,W在我手上有了四個月,英語成績從50幾到了70幾,不粗心偶爾還能沖一下80.和他相處的這幾個月,總的來說是讓人覺得很愉快的。
寒假伊始,我發現W的衣服總是灰突突的,尤其是領子部分,這在一個初中生,尤其是當代初中生中顯得很罕見。也許是男生都這樣,因此我觀察了一下別的孩子,發現這個年紀的學生大多穿的衣服都干凈。剛開始的時候我問他,衣服是沒有洗嗎?W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洗了的,但是洗完還是臟的。讓我覺得很詫異,難道現在還有不知道怎么去除領子污垢的媽媽嗎?W跟我說,衣服是扔進洗衣機里洗的,拿出來還是這個樣子。整個寒假,W都穿著那件因為污垢紅的發黑的羽絨服,雖然外面套了校服,但是帽子領子還是赤裸裸得泛著油光。
回憶起初次見到W和他媽媽的場景,至今都記得特別清楚,因為我第一次碰到剛見面就對著我大哭的孩子,還是個大男孩。
那天下午,校長讓我去辦公室見一個新學生的家長和這個孩子。從之前的描述中,我已經得知這是個初二男生,長相秀氣,性格有點扭,父母比較強勢,三科成績都不太理想。帶著這些標簽,我進了辦公室。誰知道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嗯,怎么說呢,“梨花帶雨”的男生。W坐在凳子上,旁邊是他的媽媽,一個看起來非常干練精明的女人。W正在控訴媽媽不經過他同意就報了每周每科兩次補課,W的媽媽看到我進去,緩和了語氣,說不是她要調的,而是校長覺得他落下的課程比較多,前期要多補習一些。聽到這句話聯系到孩子的成績,我開始明白校長的考慮是趕緊抓分,同時也應該考慮到了課銷的問題。
W聽了媽媽這么說,立馬反駁:“我爸說好的一周每門只上一次課的,你們倆聯合起來騙我。”說完明顯眼淚又要往下掉了,我見狀趕緊去安慰孩子。W的媽媽聽到這話,立馬打電話給了孩子爸爸,孩子爸爸正在打麻將,說自己沒說過這話。擴音里傳來爸爸的聲音后,W抓過電話和爸對質,說著說著又要哭。掛了電話,W和媽媽陷入了僵局。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的我也是十分尷尬。只好硬著頭皮和W說:“那你不是不愿意來上課,只是對這個時長和頻率不滿意對不對?”
聽到我這個詢問的語氣,W明顯產生了交流的興趣,跟我說爸爸媽媽明明說一門學科一次的,現在報名了又改,就是把他蒙在鼓里先斬后奏。
“那現在的問題就是你不滿意這個安排對不對?那爸爸媽媽又不來上課,其實最后還是你上課對不對,你要是實在不樂意,沒人能逼著你來對不對?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先認識一下,然后呢再討論課次怎么樣?”
大概是我征求意見的語氣打動了他,他果然冷靜下來了,對著我點點頭。“我是英語老師,不出意外的話以后就是你的英語老師。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先把有關英語學習的問題回答我好不好?”“好的。”
詢問完了弱項是在哪里,平時失分最多地點還有一些問題后,W的媽媽再次和他商量課頻的問題,W又哭了。最后校長進來了。不知道聊了什么,最后決定,還是一周兩次課,W也不情不愿地答應了。校長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所以對這個結果我也不是很意外。
漫長的補課之路就不細說了,這個過程中除了微信群里我再也沒有見過W的媽媽,只是從W的敘說里得知媽媽很忙,經常出差。爸爸呢?爸爸不太忙。
W一般5點放學,有時候會拖到6點多,他的平時的課安排在7點之后,經常出現來不及吃飯的情況,有時候外婆會給他送飯。W對自己的外婆很溫和,和平時見到的對爺爺奶奶呼來喝去的小孩一對比,W簡直就是天使啊。冬天來了,不怎么見到W外婆了,W說太冷了,不想麻煩外婆送,經常餓著肚子來上課。
一個月后,也許覺得孩子進步的太慢了,W的媽媽把他平時的課變成了兩個小時7點到9點,W反抗未果,放學晚了來不及回家吃飯他就餓著上完課回家吃。一天晚上他6點多就到了,問語文老師能不能早點上課,他早點回家吃飯。語文老師同意了,結果還沒有一個小時,W的媽媽 在微信群里炸鍋了,問為什么不經過同意就改時間。語文老師解釋孩子早來了就早點上了。W媽媽說:“他早點來了你們不會讓他在那寫作業嗎?為什么要提前上課?”語文老師說和W商量過了孩子同意了,這時候W知道媽媽發火了不想連累語文老師就出去給媽媽打電話。不知道說了什么,W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W媽媽在群里說:“這種事和孩子說合適嗎?他不上才開心呢?!”
后來班主任也去協商,W媽媽消了氣,以后我們再也不敢給W改時間了,哪怕早來了一分鐘也是按照固定時間上課。那時候就覺得W很可憐,作為一個成績不好的學生,一點話語權都沒有。W說在家媽媽也只會讓他做作業,出差了見不到,見到了就催他。盡管我們也會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他,但是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絲同情。
寒假過后,W來上課了,還是那件紅色羽絨服,只是更加黑了。
一天下課,陪著一個學生去樓下走走,她買了個糖,問我買不買。減肥的我說不買,W 也在旁邊,他說為什么啊。我說老師太窮了,買不起糖。
第二天,W來上課的時候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疊好的紙幣,說“老師,呢想不想吃糖,我帶你去買。”
我難以形容我那個心情,好笑里又帶著滿滿的感動,我一個工作了的人怎么會買不起糖,可是W真的相信我說這句話的語氣說買不起。我知道他沒有零花錢,餓著肚子來上課的時候,我們說你在路上買點吃的,遲到幾分鐘也沒關系的,孩子說自己沒有零花錢,都是回家吃飯的。W把錢放到我手上,大概有80多,應該是他過年偷偷留下的壓歲錢。作為一個支付寶微信付款習慣了的人,我那一刻看到這些現金的時候真的心頭一暖,要不是為人師表我得克制,眼淚都差點下來了。我把錢塞回他口袋,說我有錢買只是不想吃甜的,會發胖的。他將信將疑的拿回去了。
轉眼開學快一個月了,W一周要來7次補習,新增加了物理課。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依舊穿著那件紅色羽絨服。語文老師跟我說,自己也問過他又沒有別的衣服孩子說好像沒有幾件。據我所知W家境還是可以的,補課費非常高,他媽媽也舍得,有時候真的不理解也不確定是不是W懶得換衣服才說自己沒有別的衣服。
春天到了,語文老師說要不要送件衣服給他吧,我說不了,一是身份不合適,二是不想W媽媽多心覺得我們嫌棄W連著覺得是她沒有把兒子教育好。
有時候看著他,我會想。如果以后我的孩子成績不好,我會不會也像W媽媽這樣,除了成績別的都可以不關心。但是我們是外人,也不知道W媽媽得多辛苦,也可能她真的很急孩子多成績,又為工作疲于奔命,所以可能真的忽略了孩子穿著一件臟羽絨服。
W經常對我們開玩笑,也很聽話,雖然也經常偷懶不思考,但是我還是帶著最大的熱情,想把這個愛哭的大男生帶好。孩子的成長過程里會碰到很多人,也許一兩年后他就不記得我了,但是希望他成績進步后,能夠更快樂一點。
(插圖來源網上,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