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光 現實世界(22)

圖片來自網絡

星期天上午,又一輪的考卷全部發齊。

下課。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走向文補四班,正好看見走出教室的楚楚與吳竟成。

“你們今天下課時間跟我們差不多耶!”

“恩,免去你的獨自等待了唄,”楚楚手捏下巴,眨眼,琢磨道,“看你這興奮勁兒,考得……不錯吧?”

“嘿嘿,總算爬到中游啦,英語突破110,語文也有115,數學發揮正常,另外三門全部超過七十分喲,本次目標,實現!”

“哇!這么帥!”吳竟成驚嘆。

“哇,嫉妒呀,真不愧是我們暖城,恭喜!恭喜!”楚楚鼓掌。

“哪有,說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不過,確實挺開心的,完全超乎意料。”我一手臂搭上楚楚的肩,“你呢,考得怎么樣?”

“這個……”楚楚低下頭,臉部瞬間失去了顏色。

成績是壓在我們心頭上的刀一把,不知道楚楚這次又被哪幾門科目割傷。

我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問楚楚:“又沒有考好嗎?那今天……”

“哈哈,我前進了整整十名!”

話語剛落,一張久違的笑臉立刻浮現,笑臉主人的激動清晰可見。

我拍拍胸口,大吐一口氣。“嚇死人了,你!好吧,同恭喜!”

“謝嘍!”楚楚大笑,移步,跳到吳竟成面前,“哎,吳竟成同學你也別傷心了,我們今天下午還要好好輕松輕松的呢!”

“喂 ,吳竟成,沒……考好?”

吳竟成無奈地挑眉,沖我點頭。“這次退得不堪入目啊。算了,算了,本來就是胡考瞎考,沒抱多大希望,今天是楚楚的生日,楚楚開心我吳竟成就開心!”

楚楚當即給吳竟成一拳。“夠哥們!”

我們三個人都笑了,繼續并肩前行。走進孤立樓房,狹窄樓道,木質樓梯,蛛網墻面……吳竟成租住的房子與我所住的那棟租房給人的感覺極其相似,古舊,潮濕,霉變,陰森。也許,這個地方的房屋都如地名一般,長年浸灌在長滿海藻的深海之中,隔絕了陽光,脫離了空氣,終日黏糊糊,濕漉漉的,給人以莫名的不安。

門開的瞬間,我湊到楚楚耳旁小聲說道:“我有不良的預感。”

楚楚探進屋內的大半身子立馬縮回,緊緊挽住我的手臂。“你別嚇我!”

這時吳竟成在屋內大聲催叫我們兩。

“你們干什么呢,這么寶貴的時間給我抓緊點!”

我看見楚楚顯現的猶豫,她確實被我的無心之話給嚇住了。我使勁碰了下楚楚的頭,打趣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膽小了,我就說說而已嘛。膽——小——鬼!”

楚楚瞪我一眼,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似乎想要證明自己的膽量并非如我所說的那般小。我也跟著走了進去,繼續莫名的不安。

“生日快樂!”

剛走進正廳,吳竟成就笑著迎向楚楚,手捧粉色氫氣球,做著半蹲的蹩腳姿勢。

“親愛的楚楚女士,你愿意接受我,吳竟成先生的氣球,讓我陪你共度今日良辰嗎?”

“搞什么鬼!”楚楚放下書包,撇撇嘴,繞過吳竟成,徑直跑到擺滿零食的木桌旁,拿起零食就往嘴里送。

“恩,這豆子味道不錯,暖城,要不要來些?”

我站在一旁捧腹大笑。“你總該先說個‘我愿意’再吃吧!”

“就是,虧我為你這生日派對絞盡腦汁,這么不配合!我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計較了。下一環節,蛋糕奉上!”

楚楚的生日派對正式開始。

我們唱生日歌,切蛋糕,吃蛋糕,吃吳竟成準備好的各種零食小吃,填飽肚子后利用剩余的奶油打起奶油大戰,奶油不夠就拿桌上的可樂,用力搖晃然后扭開瓶蓋,讓可樂四處飛濺。吳竟成的屋子被我們三折騰完后我們又轉向屋頂,捧著一大捆仙女棒,點燃,在冬日暖陽下放看不清色彩的煙火燃了又滅,滅了又燃,拍下一張張燦爛古怪的照片。

幾絲風輕微拂過,涼意涌動,確切說是寒意涌動。寒風穿過指間,掠至手中緊握的仙女棒,燃完的灰燼在風的干擾下開始松動,卻怎么也沒有讓風給完全帶走,掙扎著牽扯住木棒,搖搖欲墜,好似折斷的蓮藕拼命吐出白色細絲,舍不得脫離。看看四周,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淡下來。

今晚我們還準備去學校自習的。我突然警覺起來,扯開嗓子朝向屋頂另一頭正欣賞著照片的吳竟成喊道:“吳竟成,現在幾點了?我們不會玩過頭了吧?”

吳竟成按了按手機,迅速回應道:“才四點半,還早呢,再說今天又不要求上晚自習,晚點去也沒關系!”

“哦,看這天我還以為很晚了呢!”

我抬頭再看看天。西斜的太陽呈現出最后幾絲光線,艱難地維持著慘淡余輝。初冬就是這樣,天早早的就暗了,把一大段時間留給黑夜掌控,而且日子越是往后推移,黑夜就越是強大,占控的時間也越是持久,好像在試圖遮掩什么,又像是在醞釀什么。

“啊,我的仙女棒玩完了!”楚楚隨手扔掉剛剛燃盡還冒有白煙的仙女棒朝我走來,顫了顫身,“暖城,有點冷了耶,要不我們回屋里去吧,還能再吃些東西呢!”

又是一陣寒風,仙女棒上的灰燼繞著木棒轉了幾圈,終于脫落下來。我蹲下身,將手中的仙女棒安放在灰燼附近,起身,回答楚楚:“行,這天確實冷下來了,你把吳竟成叫過來吧。”

“吳竟成!吳竟成!”

“欸,又干嘛?”

“我和暖城有點冷了,我們還是回你屋里去吧!”

“遵命!”吳竟成迅速跑來,遠遠地就舉起手,“光顧著看照片了,還剩了幾支這玩意兒呢!”

“好辦,正好一邊玩一邊下樓!”楚楚迎上吳竟成,從他手中抽出大把仙女棒,遞給我一半,“拿著!”

我上前接過仙女棒。就這樣,我們三人一同揮舞著仙女棒在樓道內追逐。煙火的白光于暗處立即變得清晰明亮,一圈一圈,閃動著,跳躍著,猶如夜幕下的繁星。

星期天的下午悄然過去,在久違的快樂中,在歡聲笑語里,一點一點過去,被消耗,像件奢侈品,似乎積累了半個世紀之久才終于有了勉強消費一次的能力與勇氣。過后,又是漫長的積累,不知下一次的消費會在哪一天,哪一年,又或是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


回家吃完晚飯后,我便匆匆趕往學校,和同學們一起自習。

誰知,吳竟成卻消失了,學校,房間,家,西澤,圣井,所有與他有聯系的地方我們都沒有找到他,都找不到他,只留一張決意離開的紙條,“我真的要出去闖蕩了,再見,一切”,沒有地點,沒有期限,沒有緣由,沒有預兆,晴天霹靂般,轟然降臨。

記得吳爸吳媽的失控;

記得警車的長鳴;

記得不知所措下的驚慌;

記得滿校、滿大街呼喊尋找下的無望;

記得哭著求助陸子夜幫忙,將最后的賭注押在茫茫車站;

車往車來,燈閃燈滅,一夜的疲憊,換來的僅是一夜的無果。

“明明白天還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就像他曾經說的那樣,他終于拋棄我們,一個人逃走了。”車上楚楚忍不住哭出了聲,突然,她睜大眼,挺起身,伸手,想要打開車門,“不行,我要找到他,我還沒有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他不能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我緊緊抱住失控的楚楚,跟著她一起哭了起來。“楚楚,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

為了高考,楚楚壓抑了感情三年,吳竟成配合了三年,卻在僅剩半年的時段突然出走,一聲不吭,堅定決然。

愛情讓位自由,正應證了裴多菲所說“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可這事為什么偏偏發生在楚楚和吳竟成身上?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楚楚照常上學,放學,一起回家。楚楚變得不再愛說話,落寞了許多,冷淡了許多,只有談及到吳竟成時她的眼才會突然綻出幾絲光芒,當光芒消失后她又會陷入深深的自責中,責備自己只關心自己的學習成績卻忽略了吳竟成的傷感,責備自己只知索取卻不肯付出,責備自己沒有早點將心里話說出來。我也會跟著傷心,跟著自責。是啊,我們確實應該自責,我們怎能不自責?面對高考,誰不緊張?誰不壓抑?我們這些所謂的好朋友卻越來越不肯用心感受彼此,一味地習慣吳竟成表現出的輕松與無所謂,并輕易把面具當真,我們只顧著自己的前進后退,無條件縮減對身邊朋友的關心,我們真的很自私,一直很自私。

關于吳竟成的談話多了,他空下的缺位似乎愈發明顯,回去的路上因此反而變得越發落寞、冰冷。漸漸的,我和楚楚不再回憶,不再思考,不再責備,我們開始沉默,只是相互陪伴走完歸路,然后說聲再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各回各家。我們在以各自的方式等待我們的同伴、我們的好友,吳竟成,回灌藻,回學校。

一周,兩周,三周……吳竟成始終沒有出現。

學校漸漸沒有了警察出入,同學們也不再議論突然消失的吳竟成,傷心過度的吳媽媽終于倒下住進了醫院。現在唯一能看見的,與吳竟成有聯系的人就只剩下偶爾出現的吳爸爸,在學校的某條小徑上,在文補四班門口,在灌藻,在吳竟成租住的樓房下,緩慢行走,背影沉重。

吳竟成應該不會回來了吧,就像那張紙條說的,他要和所有的一切道別,闖蕩屬于自己的世界。他沖出了我們絕大部分人都不敢觸碰的牢籠。我想,現在的他應該比我們幸福,因為,除了高考我們再也走不出第二條路。我們只有高考。我們只能高考。

所以,如果可以,吳竟成,我們最最親愛的朋友啊,請你不要再回來,請你好好走你想要的路,帶上我的那一份,帶上楚楚的那一份,不顧一切,好好地走下去,燦爛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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