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有這么一句臺詞"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
麥生大概就是這么一種鳥。
麥生出生在南方的一個三線小城市,家境還算優(yōu)渥。
爸媽皆商人,年輕時為了生計走南闖北。上海販過煙,東北倒過煤,廣東跑過大貨車,山東運過大草莓,足跡幾乎遍布整個中國。
他倆白手起家,從一無所有到有房有車,在當?shù)厮闶莻€小中產(chǎn)。
盡管當時他們賺取的財富遠超公務員,但他們深知體制的威力,尤其是在那個年代。
麥爸當年到廣東跑貨車時,每次都得多備幾條某華煙,用于打點一路上大大小小官員。然而一次快到廣州城時,意外地冒出一班檢查人員。當時麥爸的中華早已分發(fā)完畢,無奈,只能企圖靠幾條“某天下”解決。誰知那家伙官不大,脾氣還不小,愣是找理由扣下了麥爸的貨車,好說歹說都沒用。
最后到達廣州的時候,因為遲到太久,等貨的老板少算了不少錢。一趟下來,幾乎一個子都沒賺到。
正因麥爸麥媽顛沛流離了大半生,所以麥生從小就被告知長大之后要進入體制,要當官。
在麥爸麥媽看來,體制就是榮譽,是保障,是捧著不會掉,掉了不會摔,摔了不會碎的鐵飯碗。
麥爸麥媽對麥生也只有一個要求,進入體制即光宗耀祖,哪怕是基層的小科員。除此之外,什么北上廣深,什么英美德法,什么某里某度,某訊某浪,他們統(tǒng)統(tǒng)不屑一顧,認為不過是高級一點的打工仔罷了。
麥生也很爭氣,自小聰明乖巧,一直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鄰居眼中“別人家的孩子”,沒有早戀,也不會喝酒抽煙,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高中畢業(yè)后,麥生考上了省外的重點大學。麥爸麥媽欣喜若狂,擺酒設宴,掃墓祭祖,一時間麥家好不熱鬧。人人都說麥生聰明伶俐,以后肯定能當大官。
轉(zhuǎn)眼間麥生即將畢業(yè),正當麥爸麥媽認為高枕無憂,就等麥生畢業(yè)回家考公務員的時候。有一天麥生突然打電話回家:“媽,我不想考公務員了,我想學建筑設計。”
麥媽像瘋了似的:“學什么建筑設計!乖乖回來考公務員!”
那時麥生告訴我,他看了一場建筑涉及大師Santiago Calatrava的設計展,瞬間就被精妙絕倫的建筑所折服。那些看似冰冷的鋼筋混凝土在設計師的手里全都活靈活現(xiàn),仿佛一個個活潑跳躍的小生命,他開始夢想著,要做一個賦予建筑生命力的設計師。
他有點遺憾又帶著掩不住的興奮對我說:“我忽然間覺得我24年白活了,直到今天,我才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我覺得我就應該去學設計,而不是當什么狗屁公務員。”
就在麥生動搖考公務員的念頭之后,他的手機遭到了麥爸麥媽,三姑六婆,爺爺奶奶輪番轟炸。
最后麥生無奈放棄了學建筑設計的夢想,進市里的財政局當了一個普通的科員。
入職后,麥生忙于工作,很快當設計師的念頭像塵封箱底的那套素描工具,不再被想起。
不久,因為主任的發(fā)言稿寫得好,麥生在大會上得到了表揚,主任不吝溢美之詞,對麥生大肆褒獎,這在新同志中,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想開心,卻發(fā)現(xiàn)自己卻開心不起來。
他始終覺得還有一件事在等著他,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夢想,開始頻頻縈繞夢間。
一天夜里加班,麥生迷迷糊糊睡著了,夢到他考上了美國康奈爾大學建筑學院。這個夢如此真實,以至于他從夢里醒來時,仍掛著笑容。然而抬頭一看,面前除了冰冷的液晶屏,別無他物。跳動的光標提醒著他,發(fā)言稿還沒寫完。
麥生開始明白,他不屬于這里,他要離開。
他說,我不能任由自己死去,在最好的24歲。
麥生鼓起勇氣,遞交了辭呈。
回到家里,爭吵如期而至。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工作多少人想要還要不來嗎!你今天不珍惜這個鐵飯碗,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媽,鐵飯碗不是別人給的,不是體制給的,是自己真正學到了東西,走到哪都有飯吃,那才叫鐵飯碗。”
“媽,我看過世界上最美的高山和最閃亮的夢想,我不能騙自己沒有看過。即使雙眼失明,它仍然會在我的夢里揮之不去。”
“你走!你敢往外走一步,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媽,對不起,我不能讓我的夢想腐爛在井底。”
……
得知他離職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我?guī)缀趺刻彀疽梗瑢懼┭圆挥芍缘脑捳Z,阿諛奉承的贊歌,還經(jīng)常要應付各種發(fā)言材料,便與麥生疏于聯(lián)系。
后來得知他如愿拿到了康奈爾大學的offer,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歲末的夜晚,我還在趕稿,突然接到麥生的電話。
“嘿哥們,最近過得怎么樣啊?“
“我就一般般了,你怎么樣啊?怎么放假了也不回來探望探望我啊,是不是洋妞左擁右抱,樂不思蜀啊。“
“哪來的洋妞啊。這次放假被導師留下來了,現(xiàn)在跟著導師到新加坡做項目,要做一個五星級酒店的設計。先不說了,導師找我了。對了,新年快樂!“
電話掛斷后,麥生給我發(fā)了一張照片,照片是他站在黃金海岸的岸邊,穿著白背心和藍色短褲,帶著墨鏡,皮膚曬得黝黑。頭頂陽光明媚,腳下黃沙溫潤,身后是幽藍深邃的太平洋。他笑得很開心。
我望著照片出神,很快手機屏幕黑了,映出我黝黑的臉龐。我對著手機說:“新年快樂啊,麥生。”
鈴鈴鈴……
元旦的清晨我被一陣電話聲吵醒。
“你他媽的要睡到什么時候!馬上要開會啦!發(fā)言稿馬上拿過來!“
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不及刷牙洗漱,抓了大衣就往外跑。
今天九點要開會,我卻睡過頭,還好昨晚熬夜完成了主任的發(fā)言稿,要不然今天肯定要完蛋。
我一路狂奔,到會場樓下想歇口氣。我看到旁邊衣冠鏡中的自己,因長期熬夜,無暇照料而日漸憔悴。
突然,主任從樓上沖下來,沖我生氣地喊到:“麥生,你給我快點!”
“好好,馬上!”
我又瞥了一眼鏡子。
2018,會好的,新年快樂啊,麥生。
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