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遺夢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 文責自負

淑人君子,正是國人。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大周成帝日漸受萬民追捧,值其生辰之時迎來邊疆捷報,與此同時率軍出征的安成候裴焱戰死身殞。至此,朝堂有人慶幸成帝終于擺脫佞臣牽制,不可一世的大司空那修長肅殺的身影再也不將現身朝堂,左右年輕成帝的決斷。據傳奸佞裴焱獨攬朝政多年,肆意誅殺外戚大臣,成帝常年受其蒙蔽,對其言聽計從。大司空那緘默威壓的身影逐漸震懾了朝野,誅殺了眾多圍繞薄太后身側的外戚,那幫外戚在世人眼中可是兢兢業業,皆是為了這大周的江山社稷。

京師上下皆在恭賀成帝萬壽無疆,國都上空金色祥云光芒萬丈,五彩的紙鳶蒼穹飄搖。大周成帝親理朝政,縱觀朝堂已沒了外戚身影,奸佞裴焱和胡人幾次三番交戰徹底穩固了邊塞的安穩,此后,百姓討論司空大人時帶了些許好感。

成帝良善素來受萬民擁護,捷報那日,卻無人留意到他一瞬笑意后的落寞和眼角的淚痕,在喧囂聲里拂袖淡淡抹去,掐出血來的掌心早就麻木。他克制著翻江倒海的悲痛艱難步出這權野朝堂,無人注意時口中郁悶涌出,一口鮮血恰好滴在殿前那簇山茶花樹上,艷麗可怖,那是裴焱一次捎帶回來,經歷枯萎最終生出了綠意。

裴焱,真的死了。

他曾說過,人死后會在天際遙望世間,靈魂不將消散。

夜闌,蒙蒙細雨里,收起笑意的百姓都入了夢鄉。西郊長明河中卻流淌著無數明燈,消散了秋夜的寒意,誰人在這瑟瑟秋風里追憶亡靈,湖面泛起的漣漪推著這點點光亮飄向遠方。

河岸長石,一個少年,站立許久。月色下眼神追著那簇亮光,眼角滿含晶瑩,任憑淚水流淌臉頰不悲不喜。寒風涌入袖子,吹開傷口,泛起隱隱痛楚。日間無法肆意悲泣,只得狠狠咬住手臂直至龍袍下鮮血漫延,痛嗎!怎比得上裴焱的苦楚,冰天雪地無人收尸,要塞險地馬匹掉落,更別說運回尸身,皚皚白雪中他怎會不冷。

少年仰天長嘯,驚起倦鳥紛紛離巢。

裴焱真的死了,外人口中的奸佞,對于成帝而言卻是如兄如父之人,如今永遠地離開了。

成兒,如若哪天我死了,中元的夜河多放一盞長明燈即可!星辰暗夜你并非一人。

為兄活著不管旁人如何說,裴姓江山必須有你來坐,朝堂上的雜草為兄來清理,你是那個萬人敬仰的君王,而我便是那十惡不赦握著刀柄,玩弄權勢之人。

兄長,隨著這些明燈歸家吧。

不遠處,羅浮山下先祖祠堂明燈昏黃,那塊無名牌位即將添上新的名字。


黝黑的巷子深處,搖曳暖光下飄著煙火氣。最西側的夜攤上,一個清秀的背影坐在矮桌邊,簡易的攤子在瑟瑟冷風里微顫,西北面的一塊塑料簾子阻擋著風中的寒意。

“裴警官,慢慢吃,今天得空來,不急的?!边@攤子是個老人在經營,此時隨口的話語流淌過桌邊人的心底很暖。老人手上沒停,余光微笑看著桌邊的年輕人滿眼都是欣賞,而他自己孫子打架斗毆無所不能,局里進進出出。

“好嘞,今天收隊早,來看看您?!迸釤瑧?/p>

“好,好!”

自從上次他亮出警察身份制止鬧事后,所有攤子上的小販都以為他是老人的孫子,一傳十,十傳百便鮮少有人再來滋事。每次他總是將車停在老遠,安靜地走過來吃上一碗餛飩,感受炊煙升起間的溫意。

片刻,他吃完最后一個,感慨徐大爺又在他碗里多放了幾個。點燃一根煙腦海浮現不久前那起綁架案,趕到現場時,那被活埋男孩的手在雜草間揮動,顫抖著挖出人時幸好還有生命體征, 整個山頭靜的可拍。事后他想抽煙,那雙手哆哆嗦嗦怎么摸不到煙,別說點著了,開車開著懵了,繞了古城半天最后索性停在路邊緩解心情。

觀察著四周小吃攤子,裴煬感嘆如此簡單活著就好。人間百味,閑時他最愛這口清淡的餛飩,那是熱烈后的清靜,喧囂后的舒緩。當最后一口湯灌進口中時,耳畔響起由遠及近的摩托車聲,悶悶沉沉后嘎然而止。余光中,一個身材修長穿著黑色夾克的年輕人跨下車,放下頭盔甩了甩一頭扎起的長發,動作嫻熟地拔下鑰匙在指尖轉動著走入巷子,竟走出了種拽得不自知的模樣,莫名的壓迫感襲來,職業的敏感使裴煬沒有立馬起身離開。

“老人家,一碗餛飩!”口音不似本地人,這樣的人一般不會光顧午夜小吃攤??梢幌胱约翰灰惨粯樱叹幚戆讣环謺円?,很多全是小事引起的糾紛,人們都會選擇比對方更加狠厲的方式保護自己,人與人之間的戾氣日漸加重。裴煬從實習刑警到現在有了幾年經驗,從埋頭看卷宗到跟著師父辦案也經歷了人間種種,一群人幾乎無眠無休中護著一城的安全。

有案件時裴煬和孤獨不沾邊,任務結束裴煬便形單影只,有時踩著地上的影子也會考慮自己的將來,即便他帥氣逆天女孩一聽說是刑警便打了退堂鼓,仿佛結婚就意味著守寡。裴煬耳聞目睹自己師父對師娘的愧疚便無意去禍害誰家姑娘,況且他也不愿將就,一切隨緣吧。自小他父母意外離世,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出門后就再沒回來。幸得家族出錢將裴煬和祖父母妥善安頓直至他警校畢業,去警局上班后,裴煬主動中止了來自家族的接濟,期間祖父母也不幸相繼離世。

高興時祖父喜歡包幾個餛飩獎勵裴煬。此時坐這兒吃一碗,也許只是想感受下腦海存著的溫暖,心靈的放松,裴煬想。

不遠處,老人依舊笑盈盈地在攪動著漸漸浮起的餛飩。

那人已經在隔壁坐下,本來遠遠躲著裴煬的黑貓將柔軟的身子繞上他腳邊,那人伸出一根指頭撫摸它腦袋。黑貓沒動,仿佛生來便是他的寵物。裴煬一顫,煙灰掉落桌面,恍惚間灰燼一點點隨風散去。黑衣人似注意到他的目光,緩緩瞥過來,裴煬仿佛被洞穿心神似的倏地站起來,捏緊煙頭戴上帽子,臨走還不忘關照大爺早些收攤,隨后在一對目光注視下走向自己車子。身后的目光仿佛一直都在,該死的!裴煬覺得這人和古城格格不入,或許和這個世界也很陌生。

突然后面傳來醉酒喧嘩聲,剛想轉身他口袋內電話響了,裴煬一看來電是“林公子”林路,隊里損人不利已的男人,穿著花哨曾是個拳擊手,平時戴著眼睛彬彬有禮裝斯文,隊里就戲稱他為“林公子”。近來死纏著裴煬要介紹自己的堂姐給他認識,任務結束就來約時間了。裴煬嘴里敷衍著,不忘轉頭去看身后發生的事情,扭頭便見那個黑衣人從隔壁燒烤攤走回自己的桌子,隔壁桌有人拍著塵土被人拉住。一陣靜寂后,裴煬瞧見沒有后續又將電話湊近,眼梢卻瞥見黑衣人正安靜地將一個餛飩送進嘴里,堪堪吃出了星級酒店的樣子。電話那頭“林公子”還在喋喋不休,本就缺乏睡眠的裴煬按住額頭。

經過那輛摩托車,裴煬瞥了眼車牌,深圳的。他一驚,這幾天局里正和深圳香港那邊準備采取聯合行動抓捕毒犯,案犯在城區停留后逃往南方,開著套牌車去了深圳,如今或許過關逃去了香港。他默默記下那個車牌,準備明天查下。

坐進車子他沒有發動,頭枕著手臂觀看遠處的煙火和頭頂蒼穹的星辰,片刻黑衣人吃完離開,車子消失在夜色里,仿佛融入暗夜再也不會回來,臨走還若有似無地望了眼裴煬的方向。夜市依舊喧嘩,徐大爺收了攤,裴煬隨即轉動車鑰匙,多年以來他已養成了一心二用的本事。

披星戴月,出任務蹲守時,他有大把時間觀看星空。有時連蹲幾夜,無聊就抽煙,一根接一根消除睡意,只要夜空里那顆最亮的星辰還懸著,就還不算太寂寞。


裴氏家族企業遍地內地和香港,民國時暗中支持民主革命,解放后隨著家族骨干和資金轉移至香港,那兒便成了家族中心。國內除了旁支還在參與家族內部的產業管理,幾乎鮮少有人參與內部事務。近幾年隨著全球經濟的發展,裴氏又將投資方向放在國內,涉及影視、地產還有醫療和學校。家族中有人投資就有人散財,裴氏核心繼承人從事慈善,卻整日不見蹤影,據說還和黑道有扯不清的關系。

裴氏現今的掌門人裴驊,儒雅瀟灑,下一任繼承人便是神龍不見尾的兒子裴焱。本來這重任據說會傳給裴驊的胞弟裴昊,人卻在前年莫名離世。裴焱自小就難養,據說耳側帶著花朵樣印記出生的男孩,幼年幾次鬼門關來去,最終在裴氏老宅保住了命。老宅翻建時地下挖出了一頂古時的兜鍪,類似古代出戰的頭盔,擦亮后泛著森森銀光,擦不亮的地方好似血跡融入了金屬,族人覺得不吉利便隨意堆在角落。有次裴焱隨父親去祭祖對它好似著了魔,運到香港供在偏廳,奇怪的是他孱弱的身子自此無病無災。

兒子的狀態使裴驊和妻子對兒子很是寬容,香港生活幾年后隨即出國讀書,歸來已是今非昔比的帥小伙,一改幼時的懨懨病態。長大后的他沒了幼年的安靜,渾身多了絲沉穩威壓,這幾年來裴驊和兒子之間突然多了陌生的疏遠,裴驊也說不清是否是他鮮少在家的原因。

裴焱今年要參加家族聚會,地點是深水灣家中,這次是他首次和族中成員會面。此時他瞥了眼搭在沙發定做的白色西服,雖然他穿什么都有型但更喜好舒服的便裝,指間穿過發絲攏了攏剛剪的短發,還是習慣性地想去將長發夾到耳后,鏡子里的男生有些陌生,面色些許暗沉瘦削。都是因為那個夢,近來越來越頻繁清晰。雪地里,白茫茫的很多黑點和血跡,那是經歷一場慘烈激戰后的戰場,天地間唯有他的呼吸清晰、沉重。那朝南跪著的身影,是死不瞑目嗎?冰天雪地是在北方嗎?白雪逐漸厚重,片刻便埋葬了一地的殺戮和尸骸。

自幼年起,幾乎每晚夢里都是血跡和交疊的人影,穿著古時甲胄的兵卒,模糊的面頰,這些人都是誰?為何總是縈繞不去,偶爾還會顯現一個尊貴面容,稍帶稚氣卻氣度不凡,他又是誰?一連串的問題令他睡眠不佳。

一周后,香港深水灣的裴家打破往日的靜寂,蜿蜒的上山的道路上隱隱綽綽很多車輛挪動,平時幾乎很少見到如此多的車子,除了少數爬山運動的市民。低調安靜的裴宅坐落在半山腰,灰白色建筑里面一應俱全。半月前所有客房都已收拾出來供全球到來的族人休憩,往年裴家都是安排族人下榻在自家酒店,今年不知為何安排在裴驊的別墅聚餐。

裴焱一身純白,俊朗合體,為了減少自身威壓他戴了副平光鏡,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清晨爬山洗完澡后的他發絲濕潤,帥氣的樣子引來身邊人輕聲贊嘆,裴焱從不理會這些。不覺間他又走到偏廳那個玻璃罩旁,暗銀色的兜鍪在門外照射進的光線中閃著不易察覺的光芒,他有種想戴上的沖動,上馬沖鋒陷陣,腦海又顯現昨夜夢里的人影和戰馬。

“又在看這個?”身后熟悉的話語傳來,父親裴驊微笑著走上前。裴焱轉頭,迎上父親清癯的面頰,鬢角如霜白發更密了,前額也越發寬敞,歲月還是在這個儒雅的商業精英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父親,您問過鄭伯伯了?這是哪個時期的?”他退后一步,微微彎腰側身讓裴驊上前,雙手依舊插在口袋里。

“沒有說具體時期,即便你鄭伯伯是考古界前輩,對它的來歷存有疑慮,他說極有可能是諸侯爭霸時期,裴家祖先獨霸中原的時候,那時分封了眾多裴姓王侯,歷史上只一筆帶過,他也是通過曾挖掘出的裴家祠堂碑文推測的,焱兒,哪個時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家在世的基業,裴家祖先對待順境和逆境都能安之若素。你長大了,以后裴家掌舵人就是你了!記住,裴家的祖訓!”裴驊拍了拍比他高半頭的兒子,裴焱卻蹙眉若有所思。

“父親,其實昊叔在的話更加適合這個位置!”

“阿昊!哎!下月就是你昊叔祭日,阿昊是商界天才,最適合家族掌舵人位置,可惜……如果他沒有......”空氣死般靜默下來。

“其實,阿晗也不錯,人也聰明,我么,您知道的,剛接受家族事務不久,我生性不愿被束縛, 此前還......”

“焱兒,那件事情不必再提,你人沒事就是祖上燒高香了,那些人也進去了,道上事情我來周旋,你能不能將自己的聰明用在正道上!今日眾多族中親眷到場,來自海外和內地都有,我記得有個父母出事故的男孩子還是、還是刑警......”裴驊話未說完便被人叫走了,走時又在裴焱肩膀上按了按,裴焱感覺那手掌的力道。說話聲遠去,耳畔突然傳來蜂鳴,兜鍪上的血跡在光線中清晰可怖,頭部在炸裂,裴焱雙手撐著玻璃邊緣緩緩坐了下去......


晚宴上,白天陸續從天南地北到齊的親戚都換上了體面的裝束。裴家大廳足夠寬敞可以容納上百人,中間清一色座椅套著白色套子,撲鼻的鮮花香氣四溢,那是裴夫人大清早在花園暖房所摘,四周自助餐臺排列整齊,餐臺邊戴著白色手套的服務人員站著微笑候著。

灰色地毯踩上去安靜無聲,恢復精神的裴焱跟著父親穿梭在人流中,和不同的族人打著招呼。在正式介紹前,裴驊想讓兒子贏得族人的好感,卻還是捕捉到有人耳語裴焱吸毒不務正業的過往,在介紹時卻無人不是對裴焱稱贊有加,不僅夸贊裴焱英氣俊秀的樣貌,還有提及近期他操作的幾筆生意,扶貧項目都在內地上了新聞,不愿露面的他被媒體介紹是神秘的裴家繼承者。

此時的裴焱招牌式微笑著,余光在瞥見人群中一個身影后停住了,那人身材和他不相上下,待那人轉身裴焱愣住了,是那小子!裴驊發現兒子沒有跟上便回頭去看,順著兒子的視線他看到靠著窗的年輕人,極短的頭發似乎剛修不久,黝黑的膚色在白色的襯衣下健康有型,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眼眸使人多了幾分親近。那人也在專注地看他們,面色略顯凝重。

“他,就是裴煬,前幾年父母出事故,現在是刑警,一年不見長這么結實了,難怪我都老了,焱兒,走,去見見,焱兒......”

“呃,好。”細微的蜂鳴聲在裴焱腦海波動,他將手掌拍上額頭,順勢推了推眼睛,踟躕地跟了上去。

見他們過來,對面的男孩也踱步迎上,腳步穩健走出了氣定神閑的樣子。裴驊上前擁抱男孩順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幾句關切話語結束便介紹身側的裴焱。握上男孩的手裴焱明顯覺察掌間的窒息,眉心一蹙他沒有使勁,松開后看了眼恢復血色的手戲謔地笑了,這小子心結未散。

男孩便是裴煬,昨日他從深圳過關到香港后打車來到深水灣裴家別墅。淡然瀏覽了風景秀麗且氣派的裴家府邸,隨后站在半山腰吹了吹海風,俯瞰山下的海灣。初春將至,微暖的風拂過海面帶著特有的味道吹向山腰,容易使人忘了今夕何夕。憑著職業的敏銳,他看到了很多攝像頭和監控設備,隨后找人要了間客房住下,一個簡易背包和這隆重的場地似乎格格不入。

裴煬家族中那支迄今只剩他一人,今年他想見見裴氏族中往后掌舵人的模樣。此時剛一見面,握手便不由自主使了勁,看著對面人戲謔的樣子,他松了松最上面的領結有點煩躁,他無法原諒這個間接害死“林公子”的人,眼前人一頭短發的樣子燒成灰裴煬也不會忘記。他果真從局里出來了!裴家肯定又破費了不少!家族的錢嘴上說是做慈善,興許大部分都用在了如何擺平這類事情上。

裴煬無意駐足,可礙于裴驊的面只能強作歡笑地禮節性寒暄,悲憤在胸腔上下起伏,耐住性子的他回答著裴驊的問話。裴煬發現這世界總是眷顧有錢人,對他們格外包容。當裴驊問他日常刑警工作上的事情,他盯著裴焱從牙間擠出來想說的話。

“如果少一點社會渣子,天下也會太平許多,伯父,您說是不是?”濃密睫毛下他瞳孔微斂,這幾天面頰消瘦更顯明眸清亮。鬢角白霜的男人愣神間,裴煬雙手拍遍西裝口袋尷尬地垂手,沒找到煙,人模狗樣還真不適應。刑警平時日夜蹲守抽煙解困成了日常,有時分析案情會議室里彌漫煙味,熏得睜不開眼睛。

裴驊回神,覺得這小子知道什么,這話含沙射影像根刺扎在心頭,莫非裴焱的事情他知曉了?他眨了眨眼睛輕輕咳了聲,不合時宜地發現身側兒子喉嚨也不舒服,借口離開時囑咐裴焱要多請教族中兄弟,兩人要走得近些。他轉身后裴焱剛意欲開口,卻見對面男孩也隨即轉身離開。

裴煬雙腳踏進夜色,半年前就是他這個親戚開著套牌摩托去了古城,身手不錯,怎就和黑道毒品扯上了關系。夜晚的香港微寒,海灣燈光閃爍,迷離的夜色令裴煬想到了那次聯合行動。抓捕過程中林路死了,根據線人消息包圍了交易點,得知內地漏網的毒販也在一起,上面為此分配了槍支。裴煬在警隊五年,持槍證三年,實際摸槍的機會不多,每次開槍后回來還要寫報告,因為平時經常練習他槍法是沒話說。沖進去后一度控制了局面,后來就因為那個毒販說了句有內鬼,他瘋了般掙脫林路拿著手銬的手,拔出暗藏的匕首刺向不遠處長頭發的男人,他就是裴焱,本是黑道內訌,林路卻憑著本能護住裴焱,他自己被刺傷了。

該死的人是裴焱!裴煬胸腔的悲憤沖破了喉嚨,他煩操地搓了下臉,煙癮又上來了。

他解下領帶放進口袋,任風吹起襯衣一角,思緒回到往日警隊的日常,一聲嘆息伴著身側的腳步聲,室外昏暗的燈光下服務生端著酒水過來,他端起一杯飲盡,裹挾著熱意他清了清神智。刑警最大的責任就是給家屬一個交代,那誰給他們一個交代!林路就在他不遠處倒下,汩汩鮮血令人不忍直視,送往醫院的路上還在說起快結婚的女友,說照顧不了她了,緣分說沒就沒,來世能不能續上還未知,那些湊近他耳邊才聽清的話裴煬一輩子都難忘。昨日還在瘋狂飆車追案犯的人說沒就沒了,挨了兩刀,一刀在小腹,另一刀在脾上,脾臟破裂后大出血,靈魂也隨之消散了。

他忘了自己面朝海灣站了多久,直到大廳鼓掌聲停歇。一絲苦笑泛上他的嘴角,這就是體面的裴氏家族的游戲。

“怎么?情愿站在這兒都不愿進去!”身后傳來腳踩草地的悉索聲。

“想些事情!”裴煬回頭對上那人的目光,裴焱金邊眼鏡已摘下,細長的眉眼在路燈下深邃幽遠,那種莫名的威壓感在溢出。

“想該死的是我!對不對……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隊友會擋住我,我......”終究裴焱還是沒說出來,說什么都晚了,死去的是面前人可以交付后背的戰友。裴煬那瞬的震驚他豈會忘記,血色的眸中全是痛徹心扉的怒火,最后他按住兇手那刻忍耐升至極限,在裴煬內心自己估計已經死過幾回了,此時看到他的眼神,何嘗不是復雜的。

不遠處,山茶花隱隱綽綽,裴焱沒有安慰一個刑警的經驗,可自兩人見面以后,他卻在乎裴煬的情緒,他將自己的苦楚又往深處埋了埋,有些人活著似乎不配有苦衷。

裴焱掏出煙順手遞給裴煬,他沒有接,面朝山下喃喃開口。

“林路,他、他結束那次任務準備求婚的.....”片刻緘默,兩人都沒說話。

“我、我能做點什么?”點燃的香煙在裴焱指尖燃燒。

“做什么!你能做什么!給錢嗎!不是所有人都看重錢財的,有的東西,你不配懂!”裴煬理所當然覺得裴焱會用錢來補償,正如他怎么從局里被保釋出來一樣。

“我、我帶你看樣東西。”他仰頭吐出一口煙,朝偏廳轉了轉頭,裴煬沒心情去,腳步卻不知不覺跟上他。

來到偏廳,兜鍪在月色下閃著銀光。

“祖宅挖出來的東西,都交給了當地政府,這個、這個我留下了,它留住了我的命,你應該聽說過,我自幼不好養,夜夜噩夢纏身,呵,也許上輩子罪孽深重,這世,我、我其實沒你想的那么不堪。”裴焱掐滅了煙按住額頭,蜂鳴聲再次傳來,兜鍪和他之間到底有何聯系?

“你為何去古城?”裴煬無意去聽他那些博取同情的論調。

“我……”裴焱沉默間裴煬手機鈴響,眉間凝重地點頭聽完。

“怎么出事了?”裴焱覺察不對追問道。

“還有漏網之魚,局里來的?!碑斉釤昶鹉X袋看向裴焱,他這才說出那個叫石鯤的人,是他間接害死昊叔,裴昊吸毒也是因為他,但是只聞其人卻沒親眼見過。裴煬囑咐裴焱讓族人小心行事,此次裴家聚會動靜不小,不可節外生枝,裴焱當即應下。

裴煬視線再次沿著玻璃罩端詳著,心跳倏地莫名加快,酸楚在胸腔漫延,眼眶不自覺噙滿酸澀,瞥了眼按著額頭蹙眉的裴焱,視線突然落到他耳畔花朵印記上,心一顫,突然借口離開。裴焱茫然望著融入夜色的背影,心想,是什么吸引著他去了古城!應該說是古城西北角那沉寂千年的祠堂?還是對著祠堂的潺潺羅浮河水?那日正值清明,水面上無數盞長明燈飄著,佇立河畔的人群是嬉笑的情侶和孩童,燈火通明的悠閑游船。入夜,在他夢中,白衣素面一人佇立岸邊,正望著遠去的燈海出神。

“叔叔,這個好酷,誰戴的?”一個略顯稚氣的男孩扶著門框進來,眼睛盯著兜鍪透出對這物件的興趣。

“你怎么來這兒了,那,小暉覺得呢?”看著族中他很喜歡的小輩裴焱展顏。

“嗯,將軍, 是將軍戴的,那種特別勇敢的人!”睜大的眼眸在燈光下放著光芒,燦爛的笑容仿佛裝滿了星辰。

“或許吧!”裴焱摸了摸男孩的腦袋,思緒又飄出廳外。

將軍,古來征戰幾人回。


入夜,光怪陸離的夢出現在裴煬識海。

空蕩蕩的寢殿,偌大的殿內只有穿著錦袍的男孩孤零零一個人,外面疾風驟雨拍著門窗,男孩驚懼地喊著什么,可無人應答,仿佛所有人都詭異般消失了,閃電劃過上空,殿門瞬間敞開,門外枝葉倒影似妖魔鬼怪在地上跳動,男孩昏了過去。倏地一個身影踏碎地上的鬼影跑進門,蓋上斗篷背起男孩沖進雨中……裴煬醒來,胸口沉悶感襲來,挪走抵著心口的胳膊,這夢異于往常,尋常時候他執行任務極難入眠,即使睡著了也是關于案情分析的夢境,來了裴宅卻變了!

裴煬來港隊里批了一周假期,第三天他拿著行李來到房門口,急促的腳步聲涌來。

“什么事?”他迅速拉開門,幾乎撞上緊握拳頭的裴驊,他身后是帶著同樣神情的一眾親戚,尤其身后那名被人扶著的優雅女子,眼角掛著未干的淚痕。

“小暉被綁架了!剛接到、接到綁匪的電話!叫裴焱拿著錢去贖......交易地點會再打電話過來!裴焱他已經......”看到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試圖保持著沉著冷靜,眼神的擔憂卻令他無措。突然裴煬手臂被身側的女子抓住,帶著懇求的語氣讓他救救自己兒子,那神情是裴煬見慣的被綁孩童家屬的模樣,只是少了無助多了份冷靜,是見過風浪的女子才有的神態。小暉失蹤之地的監控還在調出來查看,清晨他是在幾個安保的陪同下出門的,看來安保也是兇多吉少。

此時,眾人聽到車子快速駛離的聲音,看裴驊擔憂的神情裴煬估摸那小子出門了,迅速示意裴驊撥通他的電話。

“怎么,知道地方?”裴煬問道。

“這幫孫子,連個孩子也不放過!尋遍全島,我也要把小暉找出來!”不容置疑的聲音。

“別沖動!停路邊!等我!”隨即,手機里傳來緊急剎車聲。

裴煬瞬間交代好裴宅內的布控,囑咐裴驊趕緊私下報警,想到石鯤裴煬心底閃過不安。自從那些毒販被一個神秘的線人舉報后幾乎是一網打盡,昨晚的那個電話至今令他心神不寧。他安裝好追蹤器坐上裴驊安排的車追上裴焱,跳進他改裝的車內,屁股剛觸到坐墊車子便沖了出去,裴煬挺住雙腳手臂抓住扶手才堪堪坐穩,余光瞥見扶在方向盤上青筋暴起的手臂,視線往上卻是好幾道可怖的刀痕,裴煬收回視線,車內一陣死寂。裴焱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偏離前方,目標明確。

“能不能穩一點,早飯快吐出來了!”裴煬為了緩解氣氛的緊張。

“怎么,你們刑警就這點能耐!扶穩了!”山道一個緊急左轉彎,裴煬差點撞到他身上,卻瞥見了他耳畔的那個印記,盛開的花朵,卻是灰色的。

“這胎記怎么……”他喃喃地隨口說道,感覺扶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隨即收了口,畢竟兩人此前有過不愉快。

“香港在右側駕駛還挺不習慣的,你似乎清楚綁匪所在地?”

“那幫混蛋一般都在深水埗活動,去碰碰運氣!”

“你怎么和道上的人混在一起!還和毒品扯上、扯上關系,伯父弄你出來費了不少勁吧!”

開車的人嘴角一撇并無笑意,想必不愿回答這類問題。裹著海潮的風滿面吹來,如果不是去救人裴煬覺得還挺愜意,一想到以往人質被撕票的情景趕緊收斂心神。

車沿著山道下去,裴焱微微點剎,和裴煬往常開車追蹤案犯有得一拼,裴焱開車也是狂野但反應靈敏。裴煬想如果他能走正道應該很出色,這類人目的明確,不受外界的影響一心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裴煬暗自搖頭,刑警一般有把握才行動,身側的人太過沖動他也只好見機行事。

“你好像不信警察?”裴煬放下車窗玻璃,此時通過海底隧道車速變緩,車流明顯增多,看著這亮起的紅色車燈仿佛這幾天他夢里出現的明燈,飄去遠方。

“不信警察!哈哈……那你還上我的車!”裴煬又被懟得無語,身側到底是個什么玩意!上輩子自己欠了這男人多少錢。車子駛出隧道不久,油麻地字樣出現在裴煬視線,商鋪林立、人頭攢動,沒了深水灣的寧靜,靈魂回歸煙火的人間,車子時緩時快地超過前面車輛。香港的貧富差距在裴煬眼里一路瀏覽過來,綁匪難道只是為了1000萬?還是沖著裴焱去的!上次聯合行動黑道內訌時,那行兇的人怒斥裴焱是內奸,如果他真的是內奸,也順理成章解釋了他順利踏出警局的緣由。裴煬似有所悟,這身側的人莫非是線人?突然握著的手機鈴響,心悸下摁下免提,交易地的確在深水埗。警察已經到了裴家,估計也在往深水埗趕。

“喏,前面,到了,看到那個樓吧,中間幾層都是倉庫,之前蒙著面我去過,后面是條河流,一旦沖突傷及居民…”裴焱不經意瞟了眼神色凝重的男孩,自己為何對這個刑警萌生出保護的欲望,約莫被昨夜的夢搞糊涂了。夢中千軍萬馬,旌旗飄飄,赫然是大周的字樣,大周是哪個朝代?他似乎騎在高頭大馬上,回首身后殿宇樓閣下那幾個身影,中間那個貌似帝王的人,面容竟然是身邊小子的模樣,是不是穿越了!醒來,裴焱坐直身體,手指插入發絲環視四周覺得近幾日瘋魔了,腦海不是極北荒漠就是森嚴的朝堂,夢里出征,瞧不清自己的面容,灰色調下一切都是死沉沉的,只有大周字樣的旌旗是鮮紅靚麗,身下極不耐煩踱步的戰馬、騎兵、步兵排列整齊整裝待發的樣子。

“裴煬,相信輪回嗎?”車子在人群中滑動,裴焱看出去樓群林立的深水埗變得模糊,大周的旗幟再一次晃動眼前,鮮紅可怖,像劃開手臂時流出的血液。

“怎么這么問?”身側的人轉頭望向他,眼眸閃著疑惑似若有所思。

“昨晚我居然夢到你了,可笑吧!你、你那天在偏廳怎么突然走了?”

“你還沒回答我去古城干嘛?”

“那古城的西北角有座祠堂,附近有條河流,我只是去看看......”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的裴焱喃喃自語,車子停在川流不息行人的路口。

裴煬聽人說過那邊有座陰森的古祠,自己身在古城卻從未去過,有什么好看的,心里納悶。

“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我去那邊,我說了你也不信!扯遠了,走吧,等會小心,那幫孫子不是人,槍你拿著?!闭f話間將槍遞給裴煬,跳下車提著裝著一層現金的箱子走入巷口,那個拽得不自知的男人又出現了,神情肅穆像上戰場的將軍無需號角。裴煬看了下彈夾,管好保險跟著下車,前途未卜卻并不害怕。


一周后,古城刑警隊。裴煬出院后去局里交報告,里面詳細記錄了自己和裴焱營救小暉的經過,報告上風干的淚痕像花朵般皺了幾處,耳畔卻縈繞著香港警隊打給他的電話內容。

“裴警官,有些話也許應該讓你知道,裴焱畢竟是你本家親戚,他是香港警隊的臥底,你也許知道商界精英裴昊吸毒后身亡,正因為此事裴焱發誓要把幕后的毒販揪出來,假裝紈绔子弟混了進去,做臥底的代價你該清楚,他背負著世人連同家人的誤會走在這條不歸路上,期間幾次被逼吸毒,最終靠著非常人的毅力硬生生戒了……”

裴煬機械地拿著重的難以提起的聽筒,像聽久遠的故事。難怪他手臂上有那么多傷痕,是戒毒留下的?。?/p>

“沒見哪個富家子弟像他那樣奮不顧身,但這次裴焱卻沒有及時和警隊聯系,擅自行動......”擅自行動?裴煬想著,如果他不去小暉就沒了。那天,裴煬才真正認識了那個男人,他情愿自己赴死也不愿看到孩子的悲慘下場。

裴焱是臥底,是潛入毒販堆里的一根刺,也是那個線人,可如今魂歸天際,林路走了,他暗自難過,可也沒像現在這樣止不住地流淚。

裴煬,好好活著,替我活著!

他將小暉推向他,轉身說了這句,迎面擋住拿著槍的石鯤,借力取走他的槍,可當看到石鯤腰間的炸藥時,空氣里瞬間充斥了死亡的氣息。他本可以不死,可隨之代價是整幢樓的生命,最終裴焱只是輕描淡寫說了聲替他活著。

那一刻他的嘴角微笑著,他竟然笑了,而抱著的石鯤卻面露懼色,也許在更沉的威壓面前都會退縮。他從沒見過如此狠厲的男人,死亡在那人面前都失了顏色。

那是靈魂蔑視死亡和邪惡的嘲諷。

裴煬始終在怪他,恨他沒死,死的卻是林路!現在他真的走了,抱著綁匪在爆炸聲中跳入河流一起消散,退到門口的裴煬捂住了男孩驚懼的雙眸,抱緊他顫栗的身軀,身后沖進來一眾警察,震驚地看著地面散亂的尸體和遠處的爆炸。而裴煬,腦??瞻?,沖破心口的情緒如鮮血般染紅了蒼穹的晚霞,艷麗可怖。事后,他的尸體都拼合不全,悲傷過度的裴驊夫婦幾近昏厥。裴煬問裴焱父親要了張照片存進手機,照片里長發男孩陰郁中帶著微笑,扎起的發尾在陽光下輕盈拂動。

他說自己活不長,真的沒幾年。

而他們只有幾面之緣!

此后的夜晚,裴煬夢中,那個背著男孩沖進雨中人的面容逐漸清晰,赫然是束著長發的少年裴焱,稚嫩的眼里閃著一股少年人不多見的狠厲,悉心照顧著床榻上的男孩,也許他已經忘了自己比那男孩也大不了幾歲!夢里流淌出的淚水浸濕了枕巾深處,像幾日后到來的梅雨天氣。羅浮河面的水流泛濫不止,渾濁的水流令兩側的茶花有了嬌羞的花苞。

梅雨過后,佇立河岸,山茶花失真般怒放。裴煬突然想到裴焱耳后的印記像極了失了色的茶花,一朵朵在綻放。想起他說起的輪回,執念很深的人生下來難養,他是誰人轉世,自己又附著哪位的靈魂呢!

羅浮河上,他燃起一盞明燈,天際似有顆星辰亮了亮,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閃爍不定,照亮了對岸隱藏在寂寂夜色里的祠堂。此時的河岸邊修建了健身步道,偶爾的喧嘩聲傳來,裴煬突然很想去看看靜穆的祠堂。

夜色中坐在祠堂的臺階上,古祠很少人來,都說此處陰氣極重,臺階縫里只有頑強的雜草拼命在往外擠,裴煬拔了一根叼在嘴里,品出了酸澀。裴焱來過,他來看什么?透過門縫寂寂的祠堂里只有風聲和蟲鳴,這兒和裴家有著什么聯系?或許是裴家宗祠?幾天前托人打聽此處不開放,據說是有人花錢買下了方圓的土地,修繕了祠堂,古城政府本就不愿花錢在這陰氣森森的地方,正好有人傻錢多的人買了還修繕起來。

是裴焱嗎?


一月后,裴煬請長假踏上了北疆之路,臨走去香港看望了裴焱的父母還有小暉。裴靈輝已經在心理醫生疏導下走進學校,燦爛不見,只留眉宇間的那一抹陰郁令裴煬揪心,小暉和裴焱很親近,這創傷估計一輩子都無法愈合了。在偏廳,裴煬鬼使神差伸手觸碰玻璃罩中的兜鍪,上面的暗紅色似乎流動了起來,纏繞上他手臂,直至流淌進胸口深處。相同的夢境在那夜又來光顧,夢里長得像裴焱的人提著鮮血淋淋的刀柄步入朝堂,震懾了兩側的官員,滴著鮮紅的刀尖刺耳地劃過殿堂地面。裴焱在笑,而他頭上就戴著偏廳內的兜鍪,上面被濺上了血跡。裴煬醒來有種人格分裂的錯覺,是否該去看下心理醫生,長此下去估計刑警也沒得當了。

回來古城,不覺間他又去了餛飩攤。徐大爺腿腳不便過階段不會再出夜攤了,什么時候想吃就上他家去,攤邊的黑貓卻一反常態繞著他雙腳不走,對視間似靈魂的碰撞。

北疆之路漫漫,租車馳騁大漠心靈也隨之寬闊起來。為何非要來此,或許是裴焱所謂的冥冥中有什么指引著他。

此時正值初秋,白天日照當頭有些炎熱,夜宿當地居民家微寒。問了當地的老人說陰山南面有陡峭的山道,但過不了幾天就會白雪覆蓋,這個季節幾乎沒人會去那邊。古代曾經幾經戰爭,昭君冢、百靈廟等都在那處,也是漠南通往漠北的交通要道。

裴煬在當地人阿善的帶領下出發了,夢里白雪皚皚和觸目驚心的鮮紅始終化不開,是誰戰死在北疆?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人。

入夜帳篷內,裴煬蹙眉在睡袋中焦躁地翻身。夢里長命宮中,裴煬拿著短刀刺穿手臂,刀柄刻有兩字,似乎有個字是三個火,是裴焱嗎?任憑淚水滴落在錦緞上,直至沁入痛處,鮮血在龍袍下漫延,澆灌著日漸成熟的少年軀體,誰死了?那悲痛感染到睡夢里焦躁的裴煬,清晨醒來酸楚依舊不去,阿善都開始擔心裴煬的狀態。

半月后,陡峭山道出現在眼前,夢中馬匹掉落的情景顯現,不知何時天空中開始飄雪,阿善想勸回執著往前的裴煬,可就在眼前,夢中的指引怎能止步于此!

最終,阿善待在原地等他,他獨自一人翻山進去。陰山南北兩個世界,裴煬似乎望見了荒漠上的白骨,蜂鳴聲貫穿全身,拉了拉帽沿他步伐決絕。到了,坐下時天地間只有一人,不,應該還有很多人!灰蒙的天空逐漸清晰,裴煬將連日的夢境貫穿起來,那個大周朝便逐漸在腦海清晰浮現。

蒼穹懸掛日食那日,通曉天地之術士說,大周朝陰氣過盛,正緩緩侵蝕陽氣,有人正在擾亂朝綱。

初秋之際,殘柳復蘇,太行山上,巨石樹立,種種天之意向乃是有天災人禍之跡象。大周朝的奸佞大司空安成候成了眾矢之的。然而事實是薄家那些人惦記著大周的帝位,只有那個如父如兄一身傷痕的人,連同幾個真心為大周著想的臣子一路護著年幼的帝王披肩斬棘,始終未曾后退一步,最終扶持他登上了帝位。

沙塵裹挾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刺痛了雪地上的身影。

兄長......

隨我回家吧!

裴煬捧起雪花覆著沙礫的塵土,裝進了口袋。

隨風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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