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騎士。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使命是斬殺巨龍，拯救公主，然后迎娶公主，從而成為國王，走向人生巔峰。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有我不這么認為。
因為我喜歡我家隔壁的阿花。從我十二歲看見她的第一眼，嗅著春夏相交梧桐樹的味道，我就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那時我就發誓：這輩子，我只娶阿花為妻。
我跟阿花說：“我要和你在永遠一起，走過一生一世，不分離。”
阿花笑如春風，飄蕩我心。
然而當我長大，在人們對我的稱呼變成騎士的那一刻，一切都變了。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經無法掌控命運。
騎士的傳說，只屬于無數做著童話夢想的平庸大眾們的癡心幻想。
人啊，怎么可能打得敗巨龍？
可是我身不由己。作為騎士，在成人的這天，一定要提攜著巨劍，騎著白馬，獨自走向西部神秘的森林古堡，揮劍屠龍，留名青史。
我親眼看見，無數個剛剛成年的騎士在狂熱的群眾的簇擁下，光榮地騎著白馬，走向了森林。那些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生命，只留給世界一個寂寞的背影。
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為了無數庸眾那不切實際的幻想而犧牲，這大概是騎士的命運吧。
我也難逃窠臼。
-2-
一如以往的慣例，我在狂熱的群眾歡呼聲中騎馬走向了森林。
一路上，我披荊斬棘，抵擋風吹雨打，遭遇電閃雷鳴。路上我曾遇見無數白骨枯枯，尸橫遍野。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走到了巨龍的古堡。
我下馬，提著寶劍，走了進去。
“人類？”巨龍慵懶地趴在巨大的黑色殿堂中央，看著我。
“又是來一個拯救公主的人類？”巨龍伸出手指，那長長的指甲比我人還要高。它的鼻子呼出的氣流，幾乎要把我吹倒。
“是。”我用劍杵著地，勉強地在氣流中站住。
“太好啦！”巨龍突然大笑，笑聲震耳欲聾。我伸出雙手，捂住耳朵，五臟六腑都像是要被震壞了。我咬牙強忍著堅持挺住。
巨龍終于停止了笑。
“我把公主給你，你趕快帶著她走！”巨龍洪亮的聲音傳來。
“什么？”我張嘴。
就在我話音剛落的同時，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子被巨龍拋了出來。眼看她即將墜地，我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她接住。
動作完美，滿分。
我看著懷里的女人，心想這就是公主了吧。
我剛想問公主有沒有事，卻不想她一下子掙脫開我的懷抱，把我踢開。
“混蛋，滾開，別碰我！”公主指著我喊。
-3-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公主。她面黃肌瘦，滿臉皺紋。
“這，是公主嗎？”我難以置信。
“沒錯，這就是你們朝思暮想要救的公主。”巨龍沒好氣地又趴在了地上，“每天都有人類想要拯救公主，幾十年了，沒一個人能帶走她。”
我聽了這話，心頭一緊。
我握著劍，指著巨龍說：“雖然我知道你們巨龍是很厲害，但我還是想一試。”
“這什么話？”巨龍打哈哈，“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放人，你懂不懂？”
嗯？
我疑惑地看著巨龍。
“是這賴皮公主不肯走！”巨龍幾乎絕望地抱著腦袋，趴在地上。
“這娘們賴在我這幾十年，吃我的用我的，死活不走！”巨龍指著站在一邊的公主。
“放屁！誰要你當年把我抓了過來？當你把我抓來的那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永遠都是！”公主走到巨龍身邊，用力捏著巨龍的鼻子。
巨龍被捏的直叫疼。
我握著寶劍，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一臉懵逼。
“我的任務，是拯救公主，擊敗巨龍。”我看不下去了，插話說。
“那太好了，少年，你快來！快來了結我吧！”巨龍絕望地趴在地上，閉上眼睛。
“你敢！”公主突然擋在了巨龍前面，指著我，“你這破騎士敢動我家龍龍一根毫毛，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知所措。
我想了半天，只好說：“公主，我不傷害巨龍行不行，我把你帶回去，這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露出期盼的眼神。
“滾。”公主回答。
-4-
我覺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這句話激起了我作為男子漢的自尊，那一刻我內心的熱血瞬間燃燒。
“你知道作為騎士為了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嗎？”我漲紅著臉，對著公主咆哮，“你知道有多少正值青春年華的大好少年，為了拯救你而死在半路嗎？”
“你這么任性，你爸媽知道嗎！”我指著公主，破口大罵。
“下人！你敢跟我這樣說話。”公主向后靠著巨龍，對我冷笑，“你們這些下等人就是命賤，自己作死怪誰啊！我只是在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自己的幸福？”我眉毛一動，“那我也追求自己的幸福行不行？我想活著把你接回去。”
“然后娶了我這個黃臉婆？”公主捂嘴大笑。
此刻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想到了阿花，想到了曾經跟小花立下的誓言。
“我發誓，這輩子要和阿花永遠在一起，走過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看見我低頭沉默不語。
公主的表情更加譏諷：“我就說你們這些下等人命最賤，為了功名利祿，居然肯娶一個從來沒見過面的黃臉婆。”
“更可笑的是還信誓旦旦說這是命運！你知道什么是命運嗎？”公主的聲音異常尖銳，她依靠著巨龍的身上，像是坐在一個巨大柔軟的沙發上。
巨龍用懶洋洋打了個哈切，看著我倆。
我咬著牙，終于忍不住了。
“我的命運就是殺了巨龍，然后把你救回去！其他的我不管。”我沒有再和公主交流，因為我知道，既然決定了執行這個任務，那么不成功則成仁。
要么帶著公主活著榮歸故里，要么死無葬身之地。
我拿著劍沖了過去。
-5-
我是騎士，我騎著駿馬，身后坐著公主，榮歸故里。
艷陽高照，晴空萬里，都城百萬群眾夾道歡迎。萬人空巷，都在傳說，那帶著寶劍出發的少年騎士，如今屠龍歸來，救回了被奪走的公主。
而今功成名就！
人們肆意地慶祝，喝酒，跳舞，高歌，縱情歡樂。
公主在我身后，帶著面罩，裹得嚴嚴實實。
沒有人在意公主長得什么樣，也沒有人質疑這女子到底是不是公主，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狂歡之中，難以自拔。
偌大王宮，一片醉酒迷亂。
我和公主坐在大殿中間，面對著老國王。可老國王似乎并不對女兒感興趣，他興奮地打量著我。
顫顫巍巍的年邁國王干了一杯酒，咂咂嘴，笑著對我說：“英雄騎士，我把公主許配給你，等我死了以后，你就是帝國的新國王。”
“好！”站在周圍的王公大臣，無不拍手叫好，所有人都被童話故事的成真帶來的喜悅洗腦。像是一切劇情早就書寫好了一樣。
“不好。”我笑著回答。
冷風霎時吹過龐大的宮殿，直抵每個人的內心，氣氛一下子冷到冰點。
“你，說什么？”老國王表情僵硬，裝作沒有聽清。
“我說，不好。”笑容依舊。
“放肆！”王公大臣們頃刻間摔杯而起，拔劍對著我，王宮的侍衛們也把我團團圍住。
我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變，同樣拔出了手中的寶劍，在光芒的照射下，殺氣騰騰。
“我是斬殺過巨龍的勇士，你們誰想試一試？”我環顧四周，語氣淡然。王公大臣和大群的護衛們面面相覷，卻無人吭聲。
斬殺過巨龍的勇士啊，誰敢挑戰？
“騎士，你到底想怎樣？”老國王無奈地坐下，問我。
-6-
“很簡單。”我收起了寶劍，把我身邊的公主的面罩一摘。
當阿花的面容展現在眾人面前的那一刻，我露出笑容。老國王指著阿花，一邊抓著頭，說我女兒應該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這不是您女兒。”我笑。
“什么！”老國王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喜歡的人，她叫阿花，我要和她結婚。”我靜靜地望著身邊的阿花。
阿花對我笑，我也對她笑。
笑如春風，蕩過心頭。
“那公主呢！公主哪去了！你不是救了公主來嗎？”老國王又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公主沒有回來。”我把阿花擁入懷，抱住。
“我回來是想告訴你，沒有人有權奪取別人追求幸福的權利，更沒人有權決定別人的命運！”
“沒有人！”
我看著一群群沖向我的王宮侍衛，淡然地笑了。我把小花擋在身后，拔出寒光閃閃的寶劍，那一刻，我感覺全世界似乎都站在了我這邊。
哼！
寶劍鋒從磨礪出，能打過我算我輸！
-7-
在巨龍的古堡，我拿著劍沖向巨龍和公主。
可是就在劍刺向巨龍的那一刻，我停頓了。
我看見，公主在哭，巨龍在流眼淚。
原來，他們是相愛的。
那一刻我不知所措。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巨龍無數次放水想讓公主走，公主卻不走。
我也明白了為什么公主這么不依不饒賴在巨龍身邊，驕傲的巨龍卻接受這樣無聊的生活。
我也理解了，為什么他們這么不合適，卻依然能在一起度過幾十年的日日夜夜。
沒有人有權利奪取別人追求幸福的權利，更沒人有權決定別人的命運。無論你是龍，是人，是王公貴族，是底層草民，都一樣。
“你們其實都愛著對方，誰也不想離開誰吧。”我收下了劍，看著面前的公主和巨龍。
因為愛，巨龍再也不殺人，任由我拿著劍在面前耀武揚威。
因為愛，公主再也不愿回家，任由無數騎士在前來的路上殞命。
“幫我個忙，巨龍。”我說。
“什么忙？”巨龍睜開眼睛，眼角的淚珠還沒干。
“幫我把阿花接來，她是我真正的公主。”我露出微笑。
一如十二歲初見阿花的那一刻，春夏之交梧桐樹的味道，勾引著熱血少年。
全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