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四點。
秦戡從床上坐起來，順手摁熄了手機的屏幕。窗戶上沒有掛著窗簾，可以看到對面的整棟樓，此時那里黑漆漆的，沒有一戶人家開著燈。只有月亮在天上，高高的懸著。
秦戡的房間里也沒有燈光，他也并不需要。一只黑色的暹羅貓在床腳的陰影里弓起身子，輕巧地跳上了床。它走了幾步，抬頭望了望面無表情地秦戡，像是詢問什么。秦戡沒有說話，伸出右手輕輕地放在了暹羅貓的頭頂。暹羅貓閉上眼睛，在他的手心里蹭了幾下，蜷成一團，臥在了床上。秦戡也不去管它，起身在黑暗里換好了衣服，穿一件黑色的外套和深藍色牛仔褲，打開窗戶，一躍而下。
暹羅貓抬起頭來，看著半開的窗戶，呆了一會兒，又蜷成一團，舒服地打起了呼嚕。
秦戡像一只貓一樣輕巧地落在地上，只發出幾不可察的聲響。他站起身來，拍打了幾下牛仔褲上并不存在的塵土，整理一下衣領，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像所有的小區一樣，出了小區門口就是繁忙的商業街。然而現在這個時間，這條街上也沒有什么人。除了夜行的汽車偶爾飛馳而過，就只剩馬路對面很遠的地方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光。秦戡并不想買什么東西，只是單純地想出來走走，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邊，有一位坐在路邊花圃的水泥圍欄上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已經坐在這里好幾天了，秦戡本對這件事沒什么興趣。只是今晚睡不著，索性過來問個究竟。當然，如果那個姑娘已經走了，那他就當出來散步。他抬頭望了一眼，那個姑娘還在那里。望著馬路對面高聳的大廈，呆呆地，看不出在想什么。
秦戡晃悠悠地走到小姑娘旁邊，也不看她，自顧地坐在姑娘旁邊。小姑娘愣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坐在旁邊掏出手機就玩起來的青年男人，但這個青年男人仿佛沒看到她一樣，只是盯著屏幕。小姑娘也沒說話，目光從青年身上轉到手機屏幕上。那是個解密游戲，她以前玩過。既然玩過，就沒什么好看的了，小姑娘轉過頭來，又開始盯著對面的大廈發呆。
秦戡撓撓腦袋，把手機伸到小姑娘面前，說：“你看看這關怎么過？”
小姑娘又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你看得到我？”
秦戡點點頭，又說：“你看看這關怎么過？”
小姑娘有點發懵，但還是伸手放在手機上說：“點這兒、這兒，再算兩邊數字的加和，輸進去，就對了。”盡管小姑娘的手指已經點在手機屏幕上了，但手機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秦戡卻像沒注意到，照著小姑娘說的試了一遍，果然過去了。
“嘿，還真是。”這時候忽然有一道陰影從不遠處沖了過來，秦戡一手拿著手機，另一只手揮了一下，那道陰影便以更快的速度飛了回去，還撞翻了一個垃圾桶。秦戡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打飛了什么，轉頭朝小姑娘說：“謝謝你啊，這一關都卡了我兩天了。”
“那你不會上網查下么？”小姑娘說。
聽到小姑娘的問話，秦戡的臉色尷尬了一下，又撓撓腦袋，說：“是啊，我怎么沒想到。”
這時候那道陰影又沖了過來，秦戡撓頭的手放下來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它，于是它倒飛了出去。這次的力道比上次小，那道陰影恰好沖進了被打翻的垃圾桶里。
秦戡收起手機，像小姑娘一樣望著對面的大廈發了會兒呆，問：“想家嗎？”
小姑娘聽到問話，臉色變得慘白了些，回答說：“想。”
“你家住哪，我帶你回去看看。”
“我走不了的。”小姑娘指了指地上，連著她的腳踝，有一條手指粗的銀色鏈子，另一端系在一枚釘在地上的銀釘上。“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能看到我，不過……還是謝謝你。”
秦戡朝下看了一眼，抬腳朝銀釘踢了一腳，那銀釘便像高腳杯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輕響，變成了碎片。那道陰影剛好沖到秦戡身旁，銀釘一碎，它發出人耳難以聽到的一聲尖叫，尖叫中充滿了痛苦和屈辱。秦戡隨手將它抓住，對小姑娘說：“現在可以走了。”
雖然看起來是秦戡救了她，但小姑娘顯然對忽然神秘起來的秦戡起了戒心，她坐在那里沒有動，問：“你……到底是誰？”
秦戡把抓在手里的東西裝進口袋，撓撓腦袋，伸出另一只手笑笑說：“秦戡，初中體育老師。”
小姑娘還是沒有放心，繼續問：“你怎么能看到我？還抓住了……它？”
秦戡嘆了口氣，心想果然還是得解釋，說：“那我就簡單地說下，你知道這個東西是妖怪吧？”說著，他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個東西，被他拿在手里的東西此時終于有了形體，盡管被它抓住，但小姑娘從來不知道它長什么樣子。此時此刻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只黑色的小鳥，身上的羽毛是燃燒的黑色火焰。黑色的小鳥在秦戡的手里拼命地撲騰翅膀，卻始終飛不起來。可小姑娘也知道，這就是抓住她的那個東西。盡管她說不出為什么。
看到小姑娘點了點頭，秦戡無視小鳥的掙扎再次把它放進口袋，繼續說：“妖怪和人一樣，厲害的妖怪就能把不厲害的妖怪制服，怎么都反抗不了。”
“你也是妖怪？”
“嗯，大妖怪，窮奇。”
“窮奇……那不是兇獸嗎？”小姑娘剛稍微放下的心又提起了三分。
“‘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秦戡抬頭望天，語氣淡然地背了這么一段話，低下頭說，“太史公的《史記》里是這么寫的吧。”
沒有回答小姑娘的問題，秦戡朝前走去，面色稍微冷了些，說：“隨你吧，想回家看看家人就跟我走。”
雖然心中還是有點不放心，但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跟上了秦戡的腳步。走了幾分鐘，小姑娘忽然抬頭說：“那個……秦先生。”
“嗯？”
“我家……不是這邊。”
2
特殊情報局和普通的警局一樣24小時有人值班，盡管大多數時候這里都閑的門可羅雀。
東方十七已經連續值了三天班，今天是周六。明天終于到他輪休，可是像他這種沒什么社交的人，即使放假也只有宅在家里打電玩。東方十七已經決定早上下班之后馬上回家補眠，下午起床去百貨公司買新出的《帶刀警察Ⅶ：凌晨行動》，聽說新出了特典紀念版。他已經把這一作游戲通關了，去買特典也只是為了紀念一下。
《帶刀警察》系列游戲講的是一個以遏制惡魔犯罪為目的的秘密警察組織“曙光”的故事。這樣的設定讓東方十七很有代入感，雖然他要對付的對象并不是惡魔，但妖怪，大概和惡魔也差不多吧。《帶刀警察》以精致的畫面和流暢的動作為賣點，但最近幾作在劇情上也下了不少功夫，這也正是他想要去買特典的原因。畢竟從二十歲到現在，做了五年特殊情報局的調查員的他，并不是只知道殺戮的笨蛋。這幾作游戲中對于殺不殺惡魔的糾結，他在工作中也遇到過。
特殊情報局墻上貼著的大紅字“引導為主，懲戒為輔”，雖然看起來很打官腔，但對于局里的大多數人來說，確實是行動的信條。畢竟很多妖怪也并不想要做妖怪。上個月送到局里的那個案子，犯罪者最終被判了死刑，而執行死刑的正是東方十七。也就是因為那個案子，東方十七被放了半個月的假，局長讓他去散散心。
這座城市里幾個危險的妖怪都被記錄在案，檔案封存在局里的保險箱里。上個月那件案子就與其中一只有饕餮血脈的大妖怪有關。這樣一座小小的城市，竟然能夠有窮奇和饕餮兩種上古兇獸的后裔，在特殊情報局看來也是不可思議的。
一個失戀的男人不知怎么找到了饕餮后裔，也沒人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因為從人變成妖怪只有兩種方式，一是被妖怪吸取一部分生命力，就像傳說中被吸血鬼咬了之后會變成吸血鬼一樣，可以理解為被妖怪咬了之后也有可能變成妖怪；二是殺死妖怪后，舉行一些神秘的儀式也可以做到。但城里這位饕餮后裔已經被掛上了沉睡的標簽，不可能去咬人，并且就算他沉睡了，那個男人也不可殺掉他。
但不管怎么樣，那個男人依舊獲得了部分饕餮的能力，慘劇發生的時候，他的前女友正在睡覺。當他來特情局自首的時候，值班的調查員被他滿身的血跡嚇到了。東方十七受令去調查現場，看到現場的時候，他也被滿屋的血腥味兒驚到了。當時他震驚于這個男人的殘忍，卻沒在死者身上發現任何傷口。而事后的檢測結果顯示，不論是房間里的血跡還是男人身上的血跡，都是他自己的。在失手殺了前女友之后，他想要自殺，卻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殺死自己。特情局在對男人進行全面的體檢后得知，他的身上有數量驚人的傷口。
盡管男人是過失殺人，并且有自首情節，但他已經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意志，在經過數天的引導無效后，根據《妖怪刑法》的規定，對他執行了死刑。對外公布的結果則是這對情侶因生活壓力太大而殉情自殺。
公布結果的事情由普通的警察局來做，但殺死那個男人——盡管他當時已經是個妖怪，并且是殺人兇手——的心理負擔卻無法交給任何人。東方十七在自己的房間里整整坐了三天。他睡不著，每次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個男人絕望的臉。就是絕望，不摻雜任何其他感情的絕望。當了這么長時間的特請調查員，東方十七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純粹的絕望，在一個剛剛獲得強大力量的男人身上。
枯坐了三天之后，東方十七瘋狂地打游戲來緩解自己的心情，然而帶刀警察中也有一個極度類似的情節。主角阿凱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一個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和惡魔簽訂契約的母親，在最終判決的時候，他可以選擇殺掉那個母親或者放過她。當時做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東方十七幾乎瘋掉，盡管這只是個游戲，但由于代入感太強，他每次做任務的時候都會想到當自己遇到類似事情的時候該怎么做。
他害怕，如果在游戲里動了惻隱之心而產生了好的結局，會對自己以后冷靜執行任務有所阻礙。
他殺掉了那個母親，然后喝得爛醉如泥。這種糟心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才有所緩解，他差不多也該去上班了。
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局里例會上表揚了東方十七在上次任務中的表現。但滿頭白發的局長看著東方十七的眼神，像看著自己弄丟了心愛的玩具的小孫子。他說：“你們入行前接受過各種各樣的訓練，也有不同的前輩告誡你們遇到意外情況的時候該怎么樣。說實話，我不太愿意看到這么多年輕人進這行，你們還年輕，該把激情放在別的地方，談個戀愛，旅旅游什么的。處理妖怪的事情，該讓我們這些老家伙去做。”說到這里，他環視了一下辦公室中的這些年輕人，又說：“下個月月末去中心公園聚餐吧，我請客！散會！”
聽到局長要請客，眾人歡呼一聲，大喊局長萬歲，隨后作鳥獸散，轉眼辦公室里就只剩局長和東方十七兩人。東方十七望著墻上的“引導為主，懲戒為輔”八個紅字呆了一會兒，也整理一下手邊的文件準備出去。局長走到他旁邊，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東方十七朝局長微微鞠了一躬，恭敬地說：“局長，我先回去了。”
局長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便放了下來，點點頭，目送他出去了。
回想起當時局長的神情，東方十七微微地笑了起來，仿佛得到了安慰。他抬手看了下時間，差不多凌晨五點。這時候換班的穆織錦已經來了，敲了幾下值班室的門，便推門進來，說：“十七，差不多回家吧。一會兒六點我幫你打卡。”
東方十七伸了個懶腰，說：“嗯，那我出去巡邏下，就直接回家了。謝謝啊，穆姐。”
穆織錦笑著說：“客氣什么，你也連著值了好幾天班了吧，年輕也不能這么熬啊。”
“嗯，知道了。”朝穆織錦笑了一聲，東方十七脫下制服外套，穿上自己的夾克出去了。
3
秦戡和小姑娘朝著她指的方向慢慢走，誰也不著急的樣子。小姑娘終于忍不住問秦戡：“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就救我了嗎？”
秦戡轉過頭看了小姑娘一眼，又轉回去，說：“我又不是專門去救你的，就是睡不著，出來走走。”
“為什么睡不著？失戀了？”
秦戡撇了撇嘴，朝小姑娘乜斜地看了一眼，反問說：“你們現在的小姑娘都這么不著調嗎？才多大就失戀失戀的，電視劇看多了吧。”
“那你為什么睡不著？”
“昨天晚上咖啡喝多了，躺著玩游戲又過不去那一關，就出來走走。”
“晚上喝咖啡？你好奇怪啊。”小姑娘說著看了秦戡一眼。
“你管我。”
“和我說說你吧，我第一次和妖怪說話呢。”小姑娘的興致忽然高了起來，走路卻稍微變慢了。
秦戡也放慢腳步，和她并排著往前走，說：“都跟你說了，初中體育老師。”
“不是這個，比如你家里人啊、朋友啊、女朋友啊什么的。”
“打聽那么多做什么，我都沒問你。”秦戡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懶懶的回答。
“我叫蘆暖玉。”小姑娘忽然自我介紹起來，“蘆葦的蘆，溫暖的暖，玉石的玉。”
“我又沒問你。”秦戡不在意地說。
“你管我。”蘆暖玉模仿秦戡剛才的語氣說，然后輕笑了一聲，繼續說，“我家就在前面的小區。我爸是做建筑設計的，他的書房里有好多圖紙和大尺子什么的，還有好多書。他的那些專業書我是看不懂啦，不過也有好多小說什么的。我有時候就在他的書房里看小說，他也不管我。反倒是我媽總說我，也不學習，光知道看小說，我爸就說多看點書沒壞處。”
秦戡安靜地聽著蘆暖玉的話，抬起頭來朝東邊看了一眼，這時候已經有些熹微的晨光，從東方天際，慢慢地浸透上來。秋分早就過去了，現在每天亮得晚了些，他看了下表，已經過了五點，街上還是沒什么人，偶爾路過的也都裹緊了上衣。緩緩吹著的風，已經很有了些冷意。
蘆暖玉繼續說：“不過我媽也就是說說，她也沒要我非考上哪個大學不成。今年升高三，她看我晚上很睡得晚，還說讓我早點休息，別熬夜。其實我在偷偷地看小說。上個月，周末我偷偷地去做兼職，給他們倆一人買了件衣服。我爸說我年紀太小，出去打工太危險，以后別去了。我媽說就是就是，好好學習，別老想有的沒的。雖然他們這么說，但我還是看出來他們很高興。當天晚上我媽做了一桌特別豐盛的晚飯。”
“買衣服剩下的錢都干什么了？”秦戡隨口問了一句，又抬頭往四處看了看，他看到一個穿夾克的人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走著，就放心似的把目光落回蘆暖玉身上，蘆暖玉正驚訝地看著他，說：“你怎么知道我還剩下錢了？”
秦戡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你剩下錢了啊，就隨口問問。”
“哼，不告訴你。”蘆暖玉把頭一歪，沒有回答秦戡的問題。秦戡也不在意，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他們已經走進了蘆暖玉家所在的小區，小區里比路上黑暗得多，到底是居民區，整個小區也只有兩三戶人家還亮著燈。
蘆暖玉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臉上的表情也歸于沉寂。她已經看到了自家的窗戶，原本以為只能看到一個黑洞洞的窗口，現在卻看到那里亮著明亮的燈，連窗簾都沒拉上。她沉寂的臉上慢慢有了悲傷的神情，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下來。
“我看過書上的故事，女兒離家出走了，爸媽就不關燈。沒想到我爸媽也不能免俗。”她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擦眼淚，艱難地說。眼淚還是順著她的臉龐流下去，落在地上不見了。
秦戡輕嘆一聲，一手拉住蘆暖玉的衣服，縱身一躍，跳上了她家對面的樓頂。她家是高層，從這里看過去，可以看到客廳里的布置。她的父母此時此刻都在客廳中，離得太遠，她看不太清楚。秦戡坐在樓頂的女墻上，說：“你媽媽躺在大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你爸爸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地上扔著一支煙頭。兩個人都睡著了。”
聽著秦戡沒有語氣的描述，蘆暖玉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了女墻上。她仔細分辨客廳里父母的樣子，一會兒瞇起眼睛看，一會兒又睜大眼睛看，也顧不得眼淚流下來，只覺得心里一下一下的，抽搐似的疼。
看了幾分鐘，蘆暖玉揉揉眼睛，說：“我還回得去嗎？”
秦戡想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蘆暖玉擦了擦眼淚，可剛擦完眼淚就又流了下來，轉過頭來，央求秦戡說：“我想回家，你能讓我進去一下嗎？就一會兒。”
“能是能，不過你爸媽看不到你，但看得到我啊。”秦戡面露難色地說。
蘆暖玉點了點頭，也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她閉上眼睛，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終于不再流淚。
“其實丟了的孩子，能再看看爸媽，就挺開心了，你說是吧。”說這句話的時候，蘆暖玉語氣輕快，若不看她臉上的淚痕，秦戡也想不到她剛才還在流淚。可這句話落在秦戡耳里，卻讓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他沉悶地嗯了一聲，望向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晨光從那里升起來，天地相接的地方，已經有了華麗的紫紅色云霞。
4
等到蘆暖玉平復了心情，天光已經布滿了整個天空。路燈也已經關閉，賣早餐的三輪車沿著整條馬路排起隊來，早起的學生和青年們買了熱乎乎的早餐，一邊吃一邊走路。新的一天和往常一樣地開始了。
秦戡帶著蘆暖玉跳下去，偷偷地落在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然后像小區外面走去。之前他們看到蘆暖玉的父母早早地起來，蘆媽媽煮了些稀飯，卻只吃了一口。蘆爸爸倒是吃了一碗，和蘆媽媽說了幾句話就出門了。蘆暖玉看到這一幕，又忍不住哭出來。秦戡拍拍她的肩膀，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獨自待在家里的蘆媽媽開始收拾飯桌的時候，秦戡帶著蘆暖玉跳了下去。他有點擔心，如果看到收拾完餐桌的蘆媽媽，蘆暖玉該傷心到什么地步。
“去你的學校看看？”秦戡試著提議說。
“嗯，好。”蘆暖玉又擦了下眼角，然后像平時一樣用手搓了幾下臉，迎著風向學校走去。她看到自己的父親并沒有乘上去公司的公交車，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疑惑了一會兒，恍然想到，那是警察局的方向。想到這里她又差點控制不住自己，趕緊用手捂住嘴巴，終于沒有再哭出來。
從家到學校并不遠，每天她都走著去上學，這讓她的幾個好朋友好不羨慕，因為她們每天都要和一大群人擠公交車。走到半路的時候，她把這事告訴了秦戡，秦戡點點頭，卻沒有說話。周圍都是人，只看得到秦戡卻看不到蘆暖玉，如果秦戡開口說話，恐怕也會引來不少的目光。
學校外面的馬路上也有好幾輛賣早餐的小車，此時每個小車前面都有幾個人在排隊。
“我早上上學的時候來的比較早，就在那輛小車前面排隊，等著皮皮她們幾個，等她們來了，就可以不用排隊買早餐了。”蘆暖玉指著馬路對面的一輛小車說，但她沒有走過去，和秦戡說，只在這邊看看就好，“你看，就在那兒排隊的那個胖胖的女生，就是皮皮。后面那個穿粉色毛衣的是蘋果。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
秦戡順著蘆暖玉的手看過去，看到了那兩個女生。兩個女生說了幾句話，臉上泛起一點勉強而落寞的笑。
“啊，你看在蘋果后面的那個女生，她老是纏著皮皮。其實皮皮不喜歡她。”蘆暖玉又指著排隊的女生說。
秦戡沒有看那個女生，隨意點了點頭，朝旁邊說：“她有辦法恢復人形嗎？”
蘆暖玉聽到秦戡的話，疑惑地轉過頭來，卻看到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年輕男人。他穿著一件深色夾克，察覺到她的目光，便點頭示意了一下。年輕男人沒有回答秦戡的話，而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張證件，給秦戡看了一下，小聲說：“特殊情報局調查員，東方十七。”盡管東方十七一直看著秦戡，但蘆暖玉也意識到，無論是證件還是那句話，都是在向她表明身份。
她清楚地看到那張證件上寫著：“超自然現象探查部·特殊情報局·非人類犯罪調查科”。
表明了身份之后，東方十七才回答秦戡的問題：“說不好。如果知道原因的話，沒準可以。”
回答完問題，東方十七饒有意味地看了秦戡一眼，接著說：“不過沒想到能看到秦先生。”
秦戡像是沒看到他的目光，從口袋里拿出抓住的黑鳥，此時黑鳥已經奄奄一息，身上的黑色火焰也燃燒得有氣無力。
“吸血鴉。”秦戡把黑鳥放到東方十七伸出的手里，頓了一下說，“和蚊子差不多，可以吸血，再傳染給別人，但本身沒什么厲害的。小姑娘被它咬了，但身體受不了被傳染的血，差點就死了。現在也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看見她，所以被吸血鴉鎖在路邊當魚餌。”
東方十七看著手里身長不足十厘米的小鳥，有點哭笑不得。他想起上個月的案子，那個男人恐怕也是被這家伙咬了，想到這里他手上稍微加了一把力，吸血鴉尖銳地叫了一聲，震得蘆暖玉捂上了耳朵。
東方十七像秦戡一樣把吸血鴉隨手放進了口袋，看著蘆暖玉，看了一會兒說：“我想起來了，你是最近失蹤的那個女孩。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以為是普通的案子。沒想到是歸我們管的。既然找到你了，那那件案子也就可以結案了。不過怎么跟你爸媽說還挺麻煩……算了，一會兒跟我回局里，問問穆姐再說。”他轉過頭來，向秦戡說：“謝謝了，秦先生。”
“就這樣吧，剩下的事兒歸你們管。”秦戡松了一口氣似的把手抄進口袋，轉身就要離開。
蘆暖玉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東方十七搶了先，他問：“秦先生也喜歡《帶刀警察》？”
秦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和帶刀警察的主角阿凱是同款，說：“嗯，你們連這個也管？”
“不。純粹只是問問，我也喜歡。”東方十七想了幾秒，還是問說：“你殺了那個母親嗎？”
“你呢？”秦戡反問。
“……殺了。”
“嗯，殺了就對了。不殺的話，她沒辦法控制身體里的惡魔，會去殺人，還是會被殺。”秦戡沒有回頭，答完就接著向前走。
東方十七安心地笑了，抓住想要跟上秦戡的蘆暖玉，蘆暖玉掙扎了幾下沒有掙開，忿忿地看了東方十七幾眼，朝秦戡著急地喊：“秦先生你為什么要走啊？！”
秦戡聽到問話，抬頭看了看天空，這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他伸了伸懶腰，回答說：“喂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