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前往那家咖啡館的路上時,就覺得A也會在那里。
自從兩周前的周一在那里遇見他之后,我自以為大概掌握了他的作息規律。
這是一個無比悶熱的夏至午后,我從睡醒到現在已經在家里無所事事的待了3個小時。一邊心懷愧疚一邊回憶周末沒心沒肺的嗜酒行為,嚴重的宿醉抽干了體內所有元氣,和稀泥般搞垮了我的大腦。下午3點左右,我艱難地說服了自己要出去轉一轉。
走到咖啡館門口便看到了他的自行車,貌似是換了車座的樣子,或是我自己記憶混亂。
一進門就看見了他,和兩周前一樣,還是那個位置,還是同樣的神情。
他總是喜歡遵循自己的舊習而生活,也是懶惰——選擇固定的座位、去同一家餐館、重復播放同一張專輯。我走過去,在夏至的下午4點多出現在他面前,我將之理解為完全是一種“巧合”。
他看到我時顯然吃了一驚,熱情打招呼,同時說:“快過來,你必須給我一個擁抱和親吻”。
在擁抱他的前2秒,我在腦海里思索了一下“今天我有洗澡嗎?我身上會汗臭味嗎?”還沒來得及給出自己答案,他便一把將我擁入雙臂中。
之后便是客套的寒暄。聽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們其實已經認識兩年多了。在這兩年多里,我們從未成為過真正的情侶,只不過是一對“擁有著自由且隨意的成人關系”的老伙計罷了。這正是這種若即若離的、看似輕松隨意的成人關系,把我的心和神志搞到混混沌沌。每天的感覺就像是喝了一杯加了很多食鹽的咸咸的黑咖啡。
后來我有了穩定的戀情,不再和他見面,拒絕他的任何邀請,但偶爾在喝到酩酊大醉時,還是給他發微信說一些胡話。他全盤接收,樂此不疲。在這種怪誕又充滿罪惡感的扭曲關系中,他和我都感到了某種美好的情緒。
我看到他的桌子上還擺著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看起來像是女孩的東西。果不其然,他說:“今天我是和一個朋友來的。”
正說著,女孩便出現,表情云淡風輕,沒有嫉妒沒有懷疑沒有客套的喜悅,沒有任何情緒。A開始在我和她之間做彼此介紹,統統用的是“這是我朋友XXX”的定義。
女孩看起來27、8歲的樣子,高個子瘦瘦的,沒有化任何妝,好評。短發到脖頸,略黃。穿著黃褐色絲綢般材質的吊帶,讓我想起了母親經常戴的絲巾。墨鏡架在頭頂,清爽隨意,看起來像是在度假的樣子,氣氛很松弛。我們握了手,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差點脫口而出和她講中文。她的名字我完全沒有記住。不過說真的,我對她挺有好感。不得不暗暗認可A挑女孩的品味。
寒暄過后我在咖啡館的另一片區域坐下來,雖然我身處角落,身邊還靠著一架鋼琴,卻正好與他們面對面。
我開始試圖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情,閱讀、查閱資料、整理故事大綱、寫作。但在每件事的銜接縫隙間,我總會固執又好奇地問自己內心究竟是什么感覺。他們在另一邊發出很大聲的大笑,尤其是A,還伴隨著夸張的肢體動作,以至于強迫鉆入了我的余光。我抬起頭,看見女孩很認真的且面帶微笑的盯著他的臉,很滿足享受的神情。就像被A第一帶到這家咖啡館的我一樣。
A會時不時地來到臨近我位置的區域倒水,我知道他在看我,好奇我的反應,我卻總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埋頭專注于自己的事情。A就是這樣的人,我也是這樣的人,我們總是喜歡彼此試探,讓彼此妒忌多疑。當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產生出丑陋情緒時,我們便會暗爽不已,我們善于捕捉這種微妙的心理。這種自以為狡黠又邪惡的小把戲,不過是希望從對方身上獲取更多關注罷了。但同時,也正是因為我們有這樣共同的“愛好”,所以才無法真正在一起,也無法直接坦白對彼此的戀慕。
3個小時后,A和女孩準備離開。他走過來對我告別,也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們還是應該找機會喝一杯,當你下次再過來這邊的時候告訴我。”
“嗯好。”
我沒有目送他離開,我將目光死死的摁在屏幕上。但是抑制不住腦海里的回憶劇場開始播放。我很清楚的知道他們在一起應該有些日子了,不然A是不會隨便帶著女孩來這家店,并允許她參與到他的工作當中的。同時我也很篤定昨天他們是在待在一起的。她在他家過夜,他做飯,吃完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他每周會買很多電影碟片。然后他們做愛,睡覺,一直睡到那位又酷又專業的獨臂保潔阿姨過來做衛生才起,之后他們會選擇吃點簡單的午餐,他會帶著她來到這家咖啡館享受悠閑的剩余時光。以前連涼鞋都不穿的他,現在卻穿著人字拖出門,走路時還會故意發出很大聲響,仿佛在炫耀自我的改變似的。
人是會變的,真的。
當天晚上我莫名其妙的失眠,我不確定是因為白天見到了他和那個女孩,還是我和他這段回憶所具有的沖擊力逼迫我保持清醒。總之,失眠就像咆哮的海浪般一輪接一輪,一層接一層,把隱藏在海底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沖上了岸。
天微微亮的時候,我仍舊直挺挺的躺在沙發上望天花板,感受到那些七零八落的,支零破碎的被沖上岸的回憶片段刮削著我的心。
終于,在被困意完全拽入夢境之前,我感受到了隱隱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