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窮媽、窮爸、窮家庭。
從我出生,家里就不富裕。爸爸媽媽被爸爸的爸爸趕出了家門,離家的時候身無分文。我不愿喊那樣一個有著魔鬼般心腸的人一聲“爺爺”。所以他只是爸爸的爸爸,跟我沒有絲毫關系。多年過去,對于這份恨令我始終無法釋然——盡管他那個人已經變成了老年癡呆,整天游蕩在村子的各個角落向村里的人討饅頭吃。那樣子會讓你產生憐憫,但是絕對不會讓我選擇原諒。
他使我唯一感激的就是教會了我為人處世的一些道理:
不要惡語傷人。
人這一輩子,要多做善事,為老了積點福報。
自己有了孩子要言傳身教,畢竟以后你需要他幫你養老。
你傷害了他人,無論你記不記得,那個傷疤會永遠刻在別人的心頭。
窮爸和窮媽就像垃圾一樣被掃出家門,去了縣城打拼。奮斗需要資本,他們恬著臉向親戚朋友借錢以便維持家庭的生計。那時的我兩三歲,而妹妹還在窮媽的肚子里睡著覺。我們一家四口成了彼此之間的依靠,在縣城的一間不到20平的出租房里定了下來。窮媽告訴我,那時家里的床板、案板、竹椅、水桶等等的生活所需都是別人給的。我們就在這二手的生活用具之中開始了一手的新生活。
剛到出租屋的生活場景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窮媽生完妹妹躺在一間黑暗房間里戴著一頂有紅色十字架標記的白帽子場景,卻永遠的烙印在我的記憶里。那個十字架很紅,帽子也很白,房間……也很黑。妹妹躺在媽媽的身邊,恬靜乖巧。
生活不會因為家里添新丁了就好心的雪中送炭。窮媽在產后不就便開始干活掙錢。許是因為給別人打工掙的錢太少養活不了我們幾個,后來窮爸窮媽用離老家后在縣城里打拼的錢買了一輛三輪車。開始做起了販賣蔬菜的生意,窮爸的三輪車車牌號到現在我都記得:364。他們很勤勞,凌晨三四點起床去菜市場菜販子那里批發好菜,在我們出租房的家門口將蔬菜有序的在車廂里碼整齊。等到六七點鐘的時候就開著三輪車到離縣城比較遠的村里去賣,到了晚上六七點的時候才能回家。他們回家已經很累了,而且經常都是灰頭土臉的。因為三輪車不像小轎車,不能給他們提供保護的盾牌,任憑窮爸窮媽風吹日曬也不會心疼。到家以后,便開始忙著拍打身上的塵土、梳洗、吃飯。在此之前他們中的一人會將一個破爛的皮包遞給我和妹妹,里面有一天下來收獲的錢。兩窮孩子就把皮包顛倒個身,將里面的東西都倒出來整理。
十塊、兩塊、五毛、一塊、一分……我們拿著橡皮筋將錢歸好類之后把它們分別捆好。這些錢中的大面值將會在凌晨時被拿著去批發,小面值的會在清晨出去賣菜時找給那些家庭婦女。那時的錢很值錢,人們不會少要一分一毛。所以,再小的錢他們出去時也得帶著。窮爸窮媽也會獎勵我和妹妹,在我們整理好錢之后,會給我們兩個人幾毛錢作為獎勵。這樣的話,第二天去幼兒園時就可以買“大大卷”了。這是當時很流行的泡泡糖,裝在橘黃色的圓形盒子里面,和寬面條一樣被盤在里面,一圈一圈的。
這樣的生活也沒有持續多久,可能是太累人了。窮爸在這之后就利用三輪車去掙錢,幫人拉貨、送人,啥都干。窮媽自此就一直做的是零活兒,就是哪有活就去哪。有時在醫院幫人家照顧病人,也就是當護工;有時去菜市場里幫人家把大卡車里的土豆啦啥的裝到編織袋里。因為窮爸的三輪車有時會拉人,但是碰上雨天、雪天,人家就不愿意坐了。所以窮爸就給三輪車制定了帳篷,將車廂整個都包住。窮媽還給車廂后面露的地方弄了一面花布簾子,用鐵絲穿著遮住了車的尾部。經過包裝的車變成了一頂轎子,洋氣極了。
窮爸的工作地點從此變成了離家不遠的一處十字路口。那里總是停著一排三輪車,司機聚在一起聊天等生意,三輪車也聚在一起說悄悄話。他們不會稱呼對方的姓名,盡管都是認識的熟人。車牌號是稱呼對方的唯一方式,而窮爸的“364”也許就是在那時印進了我的心里。
那時窮爸好像總有耗不盡的精力,從早上吃完飯出去,中午十二點我放學的時候回家他才回來。午休的時候都很少,吃完飯就又開著三輪車出去找生意。每逢過年的時候他會愈加賣力的掙錢。有一年除夕,窮爸去給別人送煙花,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才回來。他回來了,也給我和妹妹帶了許多漂亮的煙花,說是別人送了一些給他。我們很開心。那時家里沒有手機,窮爸接到活很晚不回來我們也沒有辦法聯系到他。有時候,他會拉人送貨到很遠的地方,車子如果壞了,他就只能一個人推回來。那基本上也是在晚上,所以窮媽看到窮爸沒回家就會萬分擔心。她將我和妹妹哄睡著之后便一個人坐在床邊上默默的等他。辛酸夾雜著奮斗,就這樣支撐起一個家庭。
跑三輪車一天下來,運氣加上努力也能掙著接近一百塊錢。當然,稍微不走運,一天也就幾十塊,十幾塊的事也是會有的。其實這都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不是掙不到錢,而是被窮爸窮媽嘴里的“運政上的人”給繳了車。只要看見“運政上的人”開始出沒在大馬路上,每個人都會說:“那些人指定是又沒錢了,要扣幾輛車賺錢呢。”所有的三輪車司機在他們出沒的這段時間仍舊會出門掙錢,不是因為不怕那些人,而是這些人怕生活。為了生活,人可以做任何事。他們只是在做生意時會睜大眼睛,遠遠看見那群虎狼,就得躲得遠遠的了。好幾次窮爸都沒有躲過災難,家里的三輪車就被壞蛋們收進了出租房對面背后的派出所里。那些人把三輪車用吊車吊起來放在他們的樓頂。印象里有一次,窮爸的車進去了之后,我站在家門口都能夠看見我們的車。也不是因為認識車,只是那簾花布成了我識得它的標識。
當時,我就那樣呆呆的站在家門口,望著遠處的那一處。心里在想:長大后我要當官,一個為百姓著想的好官。吸吮百姓血液的人有什么資格吃國家的飯?榨干百姓血肉的官有什么資格心安理得的坐在那個安穩的位子上?他們究竟是怎樣登上的那個位置?
十多年,流水般地過去了。窮爸窮媽就在不斷更換的工作中將我們撫養長大。讓我們讀了小學、中學、大學。沒文化還窮的他們到現在仍舊是什么都沒有,在他們的眼中,兩個女兒是他們這一輩子最大的財富和驕傲。窮爸窮媽,我想對你們說:“是你們的勤勞和堅韌讓我堅強,你們的優秀品質是這么多年激勵我前進的動力。我愛你們,爸爸媽媽。我們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