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五月，棕櫚樹陽光沙灘。蔓延在校園里的是畢業生的傷感，期末考的焦灼。圖書館、宿舍、教室，星巴克，到處是趕論文的學生。標配是：筆記本電腦，大杯咖啡加黑眼圈。這時候中國留學生總是很團結，結伴復習，師兄指點，效果加倍。

忙起來時間過得飛快，已經是下午一點半，大家到樓下Café吃三明治休息，剛坐下，阿飛手機一震，他拿起來瞄了一眼，無奈的說：夢想哥又起床了。

這個點起床？哪路神仙？

我的高中同學，在國內。

國內現在是凌晨吧？你同學送報紙的？

送什么報紙，就是個辦公室文員。你說現在這些人是不是加入了什么新型傳銷組織？天天早上四點半打卡起床。我問他怎么起這么早，他反問，你知道凌晨四點半的哈佛圖書館嗎？你知道科比每天都會看到洛杉磯凌晨四點半的樣子嗎？這么早起床，因為叫醒我的是夢想。

MD，老子天天寫代碼寫到半夜，哪個龜兒子凌晨四點半叫醒我，我非跟他拼命！！Steven的印度導師特愛蹂躪手下的中國學生，他被壓榨的沒睡過一天好覺，怒火十足。

Mark大笑，我倒是經?？吹铰迳即壛璩克狞c半的樣子。他打幾份工，兼顧接送飛機服務，經常半夜跑機場，來回倆小時，每趟八十刀。

對對對，Linda說，我朋友圈里也有這樣的人，天天發什么女人要寵愛自己，追求事業和夢想才能女性解放，我一時好奇點進去看了看，原來是個賣姨媽巾的，做微商你就好好賣東西，賣什么情懷和夢想。

姨媽巾？一口咖啡差點沒噴出來。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一個小編的約稿，讓我聊聊國外年輕人的夢想，拿出來給他們看。

夢想？Linda把手機遞給我，說：我們是不是脫節了？來到美國，打扮變土了，想法也俗了。國內的朋友都在談夢和遠方，學英語學編程，跑步健身，日更一千字，每周一本書，天天分享思維導圖，打卡記錄，特別努力上進。經常發些勵志格言：人還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我發現自己沒夢想，天天想的都是些雞毛蒜皮，小組作業什么時候交，放學了吃什么，哪家超市打折，水電費怎么這么貴。

沒錯，大家紛紛點頭，深有同感。

在國外生活的年輕人，越來越少考慮夢想。如果說生活是一場打怪游戲，來到國外瞬間開啟了hard模式，新場景一片陌生，找不到地圖，小怪物不斷惹人心煩，加強版的大Boss怎么砍都不減血，隨隨便便放個大招，就死翹翹，又得重新開始。

以前獨自吃飯上課逛街旅行就覺得長大了獨立了；現在一個人租房買車，水電網自己搞定，租輛皮卡收二手家具家電，還要跟老墨們討價還價。

以前熬夜寫個報告也要發條狀態，證明自己努力打拼；現在聽不懂的課，看不完的參考書，狗屁不通的論文，只能一點點死扣，修改再修改。

以前經歷屁大點兒挫折，也要說沒傘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現在發燒三十八度，不敢去醫院，半夜開車去買藥，沒人勸也會自覺多喝熱水。

以前遭遇一點否定，就覺得世界要塌了；現在交一份報告，打回來三次，發出幾十份簡歷，收回幾十個Sorry。更別提變幻莫測的移民政策，遙遙無期的H1B抽簽。

我們就是一群沒有夢想和遠方的年輕人，只有生活的茍且。有人做了總結。

我說：不對吧，其實除了專業課，國內這些人做的事，我們也在做，學英語，健身跑步。你們看Mark，誰的詞匯量比他大？Helen的標準美音跟老外沒區別，還有阿飛這健美身材。

Mark連連擺手，讓我背單詞的可不是夢想，是因為在超市打工不認識單詞不行啊，美國光蘋果就十幾種，不背下來我就被炒了。

Helen點點頭，我也不是為了什么夢想，就是剛來語言不好吃虧太多了，老師講個笑話，所有人哄堂大笑，只有我自己莫名其妙。被人罵不會講英語來什么美國，只能在心里用國語問候他老母。

阿飛笑著說，我健身是為了泡洋妞，萬一吵架，我一個大老爺們別挨揍。

哈哈……

是的，我們做的一切和夢想無關，只是生活所迫。學英語是為了不受騙不受氣，遇到歧視能流利的懟回去，啃專業是因為學費太貴畢業太難，總不能兩手空空回家見父老相親，規律飲食，健身跑步是害怕身體垮掉，付不起醫療費，萬一遇到搶劫，打不過也能逃脫。

書要讀，工要打，一個人懶得做飯懶得出門，人民幣換成美元，買什么心里都要想一想。被學業，孤單，虐得體無完膚，只想蒙頭大睡，可醒過來，論文還得寫，日子還得過。

好啦，別閑扯了，上樓看書，考完組個局狼人殺。

你又老土了吧，還狼人殺，國內現在都打王者榮耀。

嬉笑打鬧著大家離去，他們決口不提夢想，只是在每一個沮喪疲憊的夜晚過后，依然起床。

快走啊，他們回頭招呼我，陽光下每張面孔真實勇敢，生機勃勃。

我笑著追上去，是的，我們沒有夢想，全部努力，只為過一個普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