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播放著一首歌曲,以前聽過幾次,歌詞是這樣的:
風決定要走/云怎么挽留/曾經抵死糾纏放空的手
……
你既然無心/我也該放手/何必癡癡傻傻糾纏不休
歌詞里的兩個動詞很有意思,癡癡傻傻和糾纏不休。
愛情是最無法用言語說得清的感情。人在其中的時候,最是沒有抵抗力的。古詩有云:有山名戀愛,其深不可測。從來入山者,路迷不得出。
癡癡傻傻沒什么不可,有時甚至覺得可愛,但是糾纏不休就沒這么可愛了。癡傻其實還夾雜著一份樂在其中的感覺,主要在自己,而糾纏不休則生出許多撕扯之力,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即是撕扯便關乎兩人,這其中就會有痛苦和負累的意味。
這讓我想起蘇東坡,想起他在彌留之際說的一句話:著 ?力 ?即 ?差。
公元1097年,蘇東坡被貶儋州(今天海南儋縣)。四年后,得宋徽宗大赦北還,在途中不幸染病,在常州終老。
在他人生的收梢之時,好友徑山惟琳長老和錢世雄在側,徑山惟琳叮囑他要在心里中想著西方極樂世界,如此才能去往那里。錢世雄也勸他,平時一個勁兒地吃齋念佛,現在這個關鍵時刻更要努力念佛,以達極樂。
蘇東坡回答說:西方不無,著力即差。
極樂的世界不是沒有,但刻意去尋求就不好了。
著力是勉強,是刻意,是不自然。著力會生出太多得失、計較和糾纏。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蘇東坡也是順其自然的。
就像蘇東坡在他妻子王弗去世十年后為她寫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不思量,自難忘,便是不經意間的,自然而然的,卻最銘記于心的深情。
蘇東坡的一生一直都走在被貶的路上,一貶再貶,可謂十萬劫波歷盡,在看清生活真相后,仍葆有對生活的熱情,癡癡不改初心,趣味而深情地活著。
木心說,沒有審美能力就像得了一場絕癥。
在世人眼里的貶謫,在蘇東坡這里成了另一種成全,他在生活困苦之時,看見山,看見水,看見白云,看見清風,他在鄉野間,在閑云間,倏然地過著簡單而有趣的日子。
“江山本無主,閑者是主人?!?/p>
正是閑,讓他可以自由地去做另外一些事,成全了他論詩作畫,鉆研美食,創東坡肉……
張岱說:人無癖不可交,是其無深情也。人無癡不可交,是其無真氣也。
蘇軾的不著力,不是不深情,而是一種從容的深情。
與蘇東坡相反的,便如電影《惡棍天使》中空殼公司的老板花總。他最喜歡說的四個字是:我很焦慮。這一句話便是他的生活狀態。
雖然只是一個影視形象,但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并不在少數。快速占有,眼里心里只能裝下錢,無法得到便心生焦慮,無法養育自己的內心。
如果一個人總是帶著干巴巴的功利,東鉆細營地生活,怎可能有一潭豐盈而飽滿的心域呢?
現代社會的發展,迅雷不及掩耳。在如流的生活中奔走、尋找。但物質的,外在的終究無法讓內心豐盛。
生存不易,比生活中的丘壑更難度過的是心中的。有時越是斤斤計較,就越是一地雞毛。
如得道高僧所說,吃飯是吃飯,睡覺是睡覺,洗衣是洗衣。獲得內心之安靜。
阿梅是電影《青木瓜之味》中的一個女仆。
她每天做的事是洗衣、做飯、打掃,在這些瑣碎的日常中,在夏天院子里的濃綠中,蛐蛐的叫聲和蟬鳴在她的耳朵里是清脆而悅耳的,粉嫩的腳丫去觸碰葉子上水淋淋的青蛙是可愛的,能扛著一粒米飯前行的螞蟻是生動的。
她剝開青木瓜,看到里面飽滿而晶瑩的種子暗自欣喜,她享受在夏夜里水流過自己的頭發和肌膚……這平凡世界中的生機,她盡數感受得到。
而這戶人家的二少爺呢,做的是讀書、吃飯、睡覺的事情,卻仍然感覺生活乏味。無聊時他點上蠟燭,將燭油滴在螞蟻身上,以看著它們慢慢死去為樂,他將逃脫的螞蟻用指甲將其斬腰……這些小小的動作,其實都展現了一個人的內心。
內心若有深情,水、草、花、蟲皆有情。梅對青木瓜對動物植物懷著的是好奇、親切和探尋之心,而少爺對周邊的事物生的卻是厭煩、玩弄和無趣之心。
大少爺阿忠的朋友阿權來到家里。阿權的出現讓尚且年少的梅怦然心動。
有一次,阿權來家里做客,梅得知后,悄悄地換上了一件紅色衣裳。平日里,做飯時她也只個助手,那一天,她要求自己獨立來做。當她將傾注了感情的飯菜端上時,看到阿權的那一刻,臉上便生出嬌羞的笑容來。
對于梅來說,哪怕是默默的付出,內心也是暗自歡喜的,至于阿權有沒有注意到,那是阿權的事情。她將這份情深藏于內心一角,在時間的流淌中,做著最本真的自己。
與少爺們相比,仆人梅無疑是富有的,她的富有在于她的內心。
她用一顆單純明凈的心,對生活懷著平和而質樸的深情,終究收獲了屬于她的那份愛情和幸福。她在清貧的生活中不跌宕不起伏,在歲月里安好。
深情可以綿長,深情亦可清歡,或者像一條豐盈的河靜靜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