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德勒在《漫長的告別》里有一段話:
你知道,故事的結(jié)尾并不重要,生活唯一確保我們的就是死亡。
所以我們最好不要讓那結(jié)尾,奪走了故事的光芒。
7歲時,我從我們村家里最有錢的女同學那兒借到一本書:《格林童話選》。
我的媽呀,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故事書啊,我吃飯也看,走路也看,腦袋在樹上撞了一個包都顧不上疼。
因為我答應同學,第二天就還給她。
那時,我還不知道“書非借不能讀也”這句話。
從那起,我瘋狂地迷上了看書,各種書,家里只要帶字的紙,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放過。
8歲看《水滸》,那么多不認識的字,我都念成“叉叉”。厚厚的一部書,我不知念了多少個“叉叉”。
9歲時,舅舅買了一套《天龍八部》,金庸老爺子將我?guī)нM一個夢一樣的世界。我抱著大理段譽和丐幫蕭峰,去玉米地里看花生,不小心掉到河里,差一點兒送了小命。
10歲時,我已經(jīng)將遠近周圍能看到的書,全部看了一遍,將二姐的初中歷史課本都當故事書看了兩三遍。
青黃不接饑渴難耐的時候,甚至還跟一個偶然相識的鄰村小姐姐借了一部《三言二拍》的哪一本,囫圇吞棗地看完。依稀記得里面有不少雖然不大懂卻令人臉紅心跳的少兒不宜段落。
至今還記得,小姐姐長了兩只好玩的兔牙,一說話就笑瞇瞇的。
老師在課堂上問,你長大了想做什么之類的話題,我的回答是,作家。
再長大就甭提了,三毛瓊瑤的大作都被我包在課本里,藏在課桌抽屜里,吃掉了。
吃書,小時候看書真的就是吃書,沒有課外書讀的日子,簡直就跟坐牢一樣難熬。
有一次,英語晨讀課的內(nèi)容是小馬過河,我抱著三毛的《夢里花落知多少》哭得稀里嘩啦。上午第一節(jié)課老師點名,我嚇得膽戰(zhàn)心驚,趕緊拿出英語書臨陣磨槍。沒想到,我剛看完,老師就抽到我,我竟然從頭背到尾,一字不漏。
坐下來,還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記憶力、理解力和閱讀速度,就是那樣訓練出來的。
高中會考的前一天,別人都在啃書,我還在看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
整個高三,別人都在拼命,我還丟不下課外書,《平凡的世界》、《宋詞選》、金庸古龍......學校圖書館里的書,我基本上全看過。
因為失眠,每天晚上,我9點鐘就早早回宿舍上床睡覺,早晨7點還賴在床上。班主任都著急得不行,早晨跑到宿舍把我從被窩里揪出來,你看看別人都在干嘛?你怎么還能睡得著?
我是睡不著,所以我才要努力睡啊。
就那樣,我高考也當上了我們縣的文科狀元,我想這一切都有賴于從小吃書吃出來的底子,記憶力超強。
至今,我常常能說出別人完全不記得的細枝末節(jié),令人瞠目結(jié)舌。
可是,我忘記了自己要當作家的夢想,或者也沒忘記,只是作家這個神圣的職業(yè)令自卑的我感到遙不可及;也或者為了取悅母親,滿足她“學政法穿制服”的要求,我在高考志愿的提前錄取欄上填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然而,生活總不會讓人輕輕松松就得償所愿,全省成績第一名的我卻因視力不過關而被PASS掉了。
回鄉(xiāng)的長途車上,十八歲的少女默默地哭了一路:為了準備這次面試,母親戴著老花鏡在縫紉機前為她趕制新裝;為了準備這次面試,她穿上姐姐送的新皮鞋,兩只腳后跟都磨出了血泡......
那個十八歲的少女,她還不知道,所有的遺憾,都是未來的鋪墊。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心理學對這種“未完成情結(jié)”有個說法,叫“未竟事件”。
那個讓你魂牽夢繞的,那個讓你多年都無法釋懷的,那個在很久以前發(fā)生但至今仍舊影響著你的決策和行為的曾經(jīng)沒有完成的事件,就是你的“未竟事件”。
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將它完成,給它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十年后,我考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研究生,辭掉常州工商局的工作,背上行囊,來到北京。
我想我是一個執(zhí)拗的人。
我想我是一個單純的人。
我想我是一個真誠的人。
我想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我完成這個“未竟事件”后,那個深埋心底的作家夢,也漸漸復活,催促我提起筆,向那許多年吃書的歲月致敬。
當你有了想做的事,你就有了痛點,有了軟肋。人一旦有了夢想,就成了上帝的人質(zhì)。
生活不會辜負每一個努力的人。我的文章開始見諸報刊雜志,許多讀者告訴編輯,他們喜歡我寫的那些樸實感人的小故事。許多朋友看到我的努力,幫我牽線,給我許多真誠的幫助,終于,這本書得以面試。
人生路那么長,不走到最后,誰也不知道結(jié)局會怎樣。雖然我還未實現(xiàn)我的作家夢,可是最起碼,我曾離它那么近。
所以,你看,奇跡不過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