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家的作家
人與書的相遇,看似偶然,回味起來,卻是冥冥中的一種緣分。在不少作家的閱讀體系中,博爾赫斯占據頂端,他是我們心目中無限文學的化身,他所傳達的文學精神改變了我們的文學視野,深化了我們的文學境界。
他的詩讓人忍不住抄寫,忍不住背誦,忍不住自己也冒出一首小詩。偉大的作家就有這樣的神奇本事,你讀他,反而發現了自己。文學中的秘密,只能慢慢理解回味,或許,博爾赫斯藉此借給我們慧眼,讀完他那跳躍的文字,讓我們重回生活的懵懂初始。
我們在談論20世紀偉大作家的風格時,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卡夫卡風格”或“博爾赫斯風格”文學青年在看了博爾赫斯之后,總是蠢蠢欲動想寫點什么,哪怕一個小故事也好,博爾赫斯會激活我們的文學意識,在這一方面,所有的作家均無法與其比擬,他比任何人都走得更遠。
02
創作歷程
1936到1939年間,博爾赫斯已為《家庭》雜志撰寫了208本書的評論。作為一名獨具特色的評論家,他需要進行大量的閱讀。博爾赫斯有時會對此厭倦,他突發奇想地說:寫作是對閱讀最大的報復。
在從事小說創作之前,博爾赫斯已經是阿根廷著名的詩人和評論家了,但是他對于寫小說并不自信,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知道我的作品中最不朽的是敘述,然而多年來我卻不敢寫小說。我以為故事的樂園是我的禁地?!?/p>
39歲那年,他開始嘗試寫故事來確認自我。他試圖調用自己積累的文學資源,同時發揮他的想象力,運用簡潔機智的語言以及反諷的手段進行創作。顯然,他進行的自我革新也為小說創作帶來了全新的價值觀。
家族性的失明癥一步步逼近博爾赫斯,他的視力越來越差,一天,他在快步上樓時撞上了一扇窗戶。他在《隨筆》中寫道:“我覺得頭上被什么東西刮了一下?!笔聦嵣?,撞擊相當嚴重,玻璃碎了,碎片嵌進頭皮。隨后,他被送進醫院,躺了一個多月。
這件事使他對自己的精神是否健全產生了懷疑,他躺在病床上,母親給他讀劉易斯的幻想小說《走出寂靜的星球》,他聽著聽著哭了起來,母親問他怎么啦,他說:“我聽明白了,看來我的精神仍健全。” 作為一個對于自己的智慧足夠自信的作家,博爾赫斯必須證實自己的智力和寫作能力是否受到影響。
這次與死神的親密接觸激發博爾赫斯去寫只屬于自己的偉大作品,正如哈德羅·布羅姆所言,如果博爾赫斯那時就死掉的話,那他可能就什么都不是了。
為了重現這次事故,博爾赫斯后來寫下了小說《南方》,當然他也賦予小說更為深刻的意義。小說中的人物達爾曼為了急切地看到一本稀有版本的《天方夜譚》,飛快地向像樓上跑去,結果被剛油漆過的窗戶刮傷了……之后,他尋找浪漫主義的死亡方法,博爾赫斯通過自己的經歷加上虛構滿足了他對于男子漢氣概、時間、永恒和英雄主義的迷戀。
失明后,他一度十分痛苦,他自嘲地說:“命運賜予我80萬冊書,由我掌管,同時卻又給了我黑暗。”
一生對女性謹小慎微的博爾赫斯,在68歲時還要接受母親對女人的建議和判斷,這個動作又把人帶回到寫作之外的俗世了,令不少讀者悄然而笑。
博爾赫斯的最后一任夫人是位日本女子,叫兒玉。1957年夏天,12歲的兒玉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碰上了一位詩人,他當即創作朗誦了一首詩,獻給了女孩,這位詩人就是博爾赫斯,當時他已年過50。30多年后,他們在瑞士結婚時,作家不僅失明而且已經八十多歲,這位比他年輕很多的妻子被指定為遺產繼承人。
03
讀博爾赫斯幾點好處
一 沒有豐富的生活經歷,讀書可以彌補
博爾赫斯曾說:“我經歷得很少,但是我懂得很多”。他是一個典型的書齋型作家,生活經歷非常簡單,故事多數靠聽來的,主要是讀書足夠多,彌補了這一缺陷。
從書本出發,他跳開了現實生活的羈絆,不局限于表現日常生活,而把目光放在了心靈、放在了人類生活中超越時空的一些本質的東西。這使他的作品博學深邃、富有個性,與眾不同。
博爾赫斯像一個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他如饑似渴地閱讀,在年近六旬完全失明之前,他已經讀了別人幾輩子都讀不完的書。
他天生知道怎樣在閱讀中汲取有用的素材,在失去光明之后仍能自如寫作,叩首故事,并且汩汩流淌,成為有史以來最善于旁征博引的作家之一。
晚年失明后的博爾赫斯,開始口授詩歌、寓言和故事,西川曾經指出博爾赫斯的高明之處在于虛構。但失明并不妨礙他通過思考理解這個世界,正是因為失明,給了他一個與常人不同的角度理解這個世界。
盲人心靈描摹的宇宙無窮大,眼睛所見也未必是真實,花花世界反而成了光明的累贅。而《小徑分叉的花園》最后的升華,是博爾赫斯,抑或那個人盲心不盲的靈魂一直在探討深不可測的時間。
《小徑分叉的花園》奠定了他的文學地位,值得我們反復精讀。作家麥家曾經將這個短篇讀了四遍,到第四遍才真正讀懂。由此可見,作者用了怎樣縝密的布局,把我們都套在了迷宮里。
他發現:在古往今來的所有作品中有著某種神秘的相通性,不過,這種相通性并不是線性影響的關系,而是異時平行的關系。
在研究卡夫卡的時候,他指出:“最初我認為卡夫卡是文壇前所未有、獨一無二的,多看了他的作品之后,我覺得在不同國家、不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都可辨出了他的聲音?!?/p>
文學中虛構與現實的奇特關系。博爾赫斯認為虛構是藝術創造的根源和發端,在《論惠特曼》中他指出“一件虛假的事情可能在本質上是實在的。” 虛構是藝術創作必需的自由,虛構是達到某種更高真實的方式。
博爾赫斯說:“我一生中有很多時間是在閱讀中度過的,我以為讀書是一種享受,另一種較小的享受是寫詩,我們或將它稱為創作,這是對我們讀過的東西的一種回憶和遺忘相結合的過程。” 博爾赫斯的創作在某種意義上是對他讀過的書的回憶、感悟與分析,也是他與他的書之間進行的小小游戲。
二 博爾赫斯不僅改變了人們寫小說的方法,而且改變了小說的形式和我們對小說的認識
他的文筆相當詭異,和馬爾克斯一樣融化了拉美民間傳說的精髓,超越了平鋪直敘的現實主義描寫,呈現出來的是人性的本質。
但他比馬爾克斯更為高超之處在于,他對東方文化特別是中國的文化有過深入系統的研究。博爾赫斯對中國的文化非常向往,他給卡夫卡寫的信中曾經說,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中國人。這種喜愛和向往在他最為著名的短篇《小徑分叉的花園》中可窺見一斑。
他的作品中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情節,近似于魔幻,但最終都會回歸現實,仿佛天地輪回,穿越迷宮,死而復生。讀這樣的作品,人的思緒會隨文字跳躍,猶如瞬間進入了武俠世界,忽然身懷絕技,可以在靈魂的天地間隨意穿行,鳥瞰人性的善與惡。
神秘主義文學是唯心的,唯有心存在,世界才存在,更注重自己的內心感受,也更講究文字的貼切與精確。
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作者像世紀老人般的喃喃低語,沒有過去現在只有未來的蒼老靈魂,幻想的自由,臆測的宇宙,被文字細致排列出來。
他同時也醉心于瞬間即永恒這類話題,近乎固執的重復著他對無序性時間的偏愛。有時他讓因果顛倒,有時他只承認現在,有時他干脆讓時間停滯?!皶r空”這個概念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拉長或壓扁,扭曲或打結,形成了奇特的博爾赫斯式的幻想美學。
他自信地說:“時間是構成我的物質。時間是帶走我的河流,但我即是河流;時間是燒掉我的火,但我即是火?!?/p>
三 短篇同樣載入史冊
博爾赫斯不寫長篇小說,他曾說長篇小說是“愚蠢文字的堆積”,他擅長的文學形式是短篇小說、隨筆和詩歌,其中隨筆最為漂亮。他說:“我認為自己是讀者,其次是詩人,最后才是作家。”
但倔強的世人硬是把他當作小說家,將他與莫泊桑、契可夫、愛倫·坡、曼斯菲爾德這些一流的短篇小說大師排在一個隊列。
博爾赫斯是個典型的處女座,早年寫詩的經歷更是養成了他對文字的潔癖。讀博爾赫斯的時候,我們很難發現他有很長的句子,基本都是很少的字數和篇幅,但是讀后卻令人回味良久,咀嚼再三。他最為擅長把極其豐富的意念濃縮在簡短的篇幅里,用一種密不透風、玲瓏剔透、不事雕琢和開放自由的句子表達出來。
他反復推敲每一個句子,以求表達的清晰準確。詩人龐德說,準確的陳述是寫作的第一要素。陳述的準確性是寫作的唯一道德,作為詩人,博爾赫斯完全把這一道德規范當做自己的寫作律令。他的著名金句:“我父親說,盡量多讀書。非寫不可時再寫。最重要的是,不要急于發表?!?/p>
他告訴世人,把短篇寫到極致,也是文化魁寶,同樣留給世人,且能代代相傳。
他的詩很像散文,他的散文很像小說,他打破了以往人們對文學形式的定義和局限,他告訴我們,大膽去寫,不要被形勢所束縛,充分地釋放和表達,自由奔放地脫穎而出,真誠優美就是好作品。
當你讀完博爾赫斯的時候,就會明白他只屬于文學。他的一生深居簡出,純粹生活在文學之中,并且只為文學而活?!拔覍懽鳎菫榱宋易约汉臀业呐笥褌儯覍懽?,是為了讓光陰的流逝使我安心。”
他令文學青年心懷感激,因為他的存在,年輕的作家們在漆黑的大海上航行時,有一座燈塔在遠處為他們指引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