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工廠,離開了南方,回到北方陪著那個姑娘

數年前,我剛畢業,為了逃離父母,逃離當時令我厭惡的那座城市,我瞞著父母申請了遠在南方的實習單位。

我清楚記得父親得知我申請的是南方的電子廠以后,沉默了很久,母親在廚房安靜的炒菜,父親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而我飛奔進了臥室,在通訊軟件上和朋友分享著即將自由的快樂。太過于興奮的我當天晚上翻來覆去很久才入睡。

第二天母親忙著幫我檢查東西帶齊了沒有,父親則安靜的站在旁邊看著,送我去南方的大巴早已停在了學校門口,隨行老師一遍一遍的給我打著電話,催促我快點,而我則一遍一遍的催促著父親,到了學校,母親還在囑咐著我到了那邊不要瞎吃東西,不要一直喝酒,我胡亂的敷衍了幾句便上了大巴。

駛往南方的大巴啟動了,我坐在座位上和旁邊的朋友開心的暢想著未來,渾然不知個子并不高的母親在路邊踮著腳正努力的張望著車里的我,大巴駛過大山,駛進隧道,駛向那個讓我如今懷念卻不敢靠近的城市。

大巴像是穿過了一年四季,所有人都慢慢開始脫掉厚衣服,我也打開了我的背包換上了母親為我準備的衣服,如今依然清楚記得,背包里有母親擔心我暈車準備的暈車藥和檸檬,擔心我路上餓了準備的面包火腿和餅干。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母親前一天晚上為我準備到幾點,為我考慮了多少可能要面對的情況,不知道父親徹夜難眠,不知道送我走時父母多想看到我,哪怕我只是擺擺手也好。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整整行駛了16個小時,我也從最初的興奮慢慢平靜下來,中途母親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問我到哪里了,說到了地方記得回個電話。

車最后停在了某個城中村附近,隨行老師說今天太晚了,先在這將就一宿,明天去宿舍,隨后領我們進了一個類似員工宿舍的樓房,里面的宿舍估計很久都沒人打掃過了,上下鋪的床板上都是厚厚的灰塵,之后隨行老師便消失了,我們三五成群呆站在灰塵彌漫的屋子里,面包就著冷水吃了,給我媽回電話報了平安,電話里并沒有說起晚上的窘境,在床板上鋪了床單,枕著礦泉水瓶子,伴隨著一屋子噼里啪啦瓶子的響聲我就這樣睡了。

一夜過后,隨行老師又出現了,帶著我們到了工廠辦理了入職,又到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宿舍距離工廠很遠,每天早晚會有一班車接送,宿舍門口有一條小吃街,當天晚上我便在門口的小吃街吃的晚飯。

這么多年過去,我偶爾還會想起那天夜里,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憧憬著未來激動難以入睡的場景。

隨后的日子,便開始了一段時間的培訓,每天早晨在門口小吃攤吃了早餐,坐上班車去工廠培訓,培訓完再坐班車回到宿舍門口的網吧上一會網。那幾年不像現在視頻通訊這么方便,我媽想和我視頻聊天還得使用電腦版本的通訊軟件,通過攝像頭看到我母親,她很開心,詢問我這幾天怎么樣,問我為什么剃了個光頭,我笑著說因為這邊太熱了。朋友叫我玩游戲,我草草了和我媽結束了視頻,便開始和朋友一起玩游戲。雖心中也想和母親多聊會天,但卻沒有拒絕朋友玩游戲的邀請。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母親連電腦都不太會開,她是怎樣笨拙的開機,是怎樣登陸通訊軟件,是進行了多少次嘗試,詢問了多少次并不太友好的鄰居,才可以和我視頻聊天,而我因為朋友的游戲邀請,只讓那次視頻聊天進行了不到十分鐘。

當正式到崗位工作的時候,面對簡單卻枯燥的工作,我漸漸感到厭煩,工作就是將一些小的電子元件插入到一張線路板上,我相信如果有在流水線上工作過的朋友應該清楚,長時間這樣子的工作很累,也容易出錯,而每個流水線都有容錯率的指標,而我剛剛開始很容易出錯,線長說話比較難聽,滿嘴臟話,罵一句恨不得把我全家人都帶上。

那段時間,我努力讓自己適應這份工作,努力讓自己更順手,更快,所以坐在那里的時候我的精神是高度集中的,導致我比別人更累,每天睡覺的時候,都得把枕頭放在腰下面支撐著才可以入睡。

除了和母親聊天才會去網吧以外,其余的時間我都躺在宿舍床上,當然,和母親聊天的時候我一字未提工作的事,當時的我并不是怕母親擔心,而是自己心中的倔強,不讓父母笑話。

慢慢的我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上班線長用他的方言問候我全家,我也操著家鄉話和他友好交流,下班以后,在宿舍門口吃碗“正宗山西刀削面”,企圖從并不正宗中吃出家鄉的味道。

母親提議和我視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偶爾是父親和我聊聊最近家里的柴米油鹽,這樣也好,我也樂的清閑,每天躺在宿舍里。當時的我并不知道,母親正在飽受病痛的折磨。

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下班后的我坐在路邊看著當地老頭們在下著象棋,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我察覺到了電話里母親語氣虛弱,我提議要視頻聊天,母親支支吾吾答應了。

視頻打開的那一瞬間,母親以一種奇怪的坐姿坐著在朝我笑,即使母親一直掩藏,細心的我還是發現了母親身后漏出來的半截枕頭上印著的某某醫院,在我追問下,母親告訴我自己發燒感冒了,我心里清楚,母親節省一輩子,感冒發燒從不會去醫院。

關掉視頻后,心急的我在網上搜索回家的車次,沒有注意搜索引擎競價排名的問題,我聯系到了一個賣票的,他很爽快答應過來接我,我匆匆回到宿舍收拾了東西,坐上了來接我的面包車,面包車在這個我呆了半年多依舊陌生的城市轉來轉去,最后停在了一排大巴后面,我拿著他給我的車票,走向大巴,而大巴司機告訴我,我的票是假的,如果要坐,只能坐后面的大巴,而我買的是臥鋪票。

當我扭頭去找面包車的時候,它早已溜的沒影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下著雨,我大包小包拎著東西呆站在雨里,很是落魄。

我只猶豫了一下就選擇上了大巴,我只想逃離這個城市,準確的來說是逃離這種生活,它就像一個黑洞,吞噬著我的青春,透支著我的身體。

破舊的大巴上坐著很多和我一樣的被騙者,我坐在了最后一排,大巴等了一會便晃晃悠悠的開動了。

由于這么久勞累工作的原因,我只坐了一會就腰痛,所幸最后一排只有我,干脆躺了下來,期間我給線長打了電話,他依舊操著家鄉話謾罵著我,我也沒有心情和他互相問候,只說我不會再去了便掛了電話。

在大巴搖搖晃晃中,我滿懷心事睡了過去。

中途大巴停在了服務區,所有人都下去吃東西了,而我呆坐在車里抽著煙看著漆黑的天,回想著這段時間。來時我激動興奮,離開時,我頹廢木然。父親通訊軟件和我說,說母親出院了,讓我好好工作別擔心,配了一張母親坐在沙發上吃水果的照片。我看著照片里的母親,眼淚止不住的流,我一根一根的抽著煙,我知道,并不全是因為母親生病我才決定回家,而是母親生病驚醒了我,我害怕我變成沒有靈魂,每天呆坐在流水線前的機器。

不知不覺煙抽完了,我起身下車買煙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蹲在角落里抽泣著,打著電話,不知道向誰述說著被騙的經歷。我聽得出來,她和我是我老鄉。我買完煙出來,路過她身邊時,她的抽泣聲刻意壓低了很多,小聲的對電話說:“爸,我害怕,我想家

我拆煙盒的手抖了抖,快步上了車,我怕,我怕我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過了很久車上的人才陸陸續續回來,大巴終于又開動了起來,我毫無睡意,無意中我看到了那個女孩,她戴著耳機,她手上的手機正顯示著地圖軟件,我想,她是想看到距離家還有多遠吧。

大巴在第二天中午到達了我熟悉的城市,我收拾好東西,下了車,那個女孩站在路邊低頭在翻看手機,我路過她身邊時頓了頓,用她可以聽到的聲音說:“到家了”

我頭也沒回的過了馬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和心情。

回到家之后的一段時間,我一直陪著母親,母親很不習慣,天天笑罵我變了個人。但我很開心。

如今,我依舊不能長時間坐著,眼睛也因為那段時間的工作變得近視了,偶爾和母親聊起那段時光,母親總笑著說:應該感謝那場病。后來才知道,當時的父母早已打過電話問過那個城市的朋友,了解過我工作的地方是那附近不正規的電子廠,也去學校找過相關領導,但關系到畢業證,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但過去的都過去了,如今,我要好好陪著我的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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