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說，我學會的第一句話是：哥哥抱。
那年我一歲零三個月，哥哥九歲。
有一次爸媽外出，留下哥哥照顧我，他們回來的時候看到哥哥正捏著一顆糖放在我口邊，小小的我伸出舌頭貪婪的舔著。
舔著舔著，哥的手突然一滑，糖撲通一下入了我嘴里，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生命還很脆弱，一顆糖都可能是致命的。
爸媽慌忙跑過來，猛拍我后背，將糖咳了出來，臉已經憋的發紫。
爸爸狠狠打了哥哥，他沒有向以往那樣到處躲閃，只是眼里閃著淚花任由踢打。
他后來說，如果那次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爸爸不打他，他也不會活的。
小雅這個不可以碰哦，會傷到你的。
小雅怎么又掉床了，摔疼沒有？
小雅啊……
我的名字叫齊淑雅，只有他從小喜歡叫我小雅。
在我十歲之前，哥哥是我最喜歡的人。
可是后來我知道了，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
所以他姓張，我姓齊。
所以他不叫我的媽媽為媽媽。
他的爸爸娶我媽媽的時候，我還在媽媽的肚子里。
那天大家在一起吃午飯，我看著滿桌喜歡的菜，沒有任何胃口，我放下筷子突然站起來指著他，喊到：我叫你的爸爸為爸爸，為什么你不叫我的媽媽為媽媽？
大人們一愣，他也一愣隨后又輕輕一笑：小雅生氣了嗎？
以前他只要一笑我也會很開心，可現在我突然很討厭那樣的笑容。我離開飯桌，背上書包去學校了。
第一節下課，肚子餓得咕嚕嚕叫，我趴在桌上，聞到面包的香氣，抬起頭，看到前桌的莉莉站在我跟前，把面包遞給我：你哥哥不讓我說這是他給你的。
面包還是熱的，村西頭李奶奶家剛做好的。
我咽了咽口水，把面包扔給同桌：你吃吧。
放學他在校門口接我，我扭頭走向另一條路。他一直在身后默默地跟著，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停下腳步，轉過頭，對他說了一句：張陽，你不叫她媽媽，我也不叫你哥哥！
我沒有理會他微皺的眉頭，沒有理會他眼神的暗淡，我說到做到，從那以后，我只喊他的名字。
由于村里沒有中學，升入初中后我就到鎮里去了，一周回家一次。
那年家里給我買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每次回來都有很多好吃的塞滿我的書包，書包內的小兜里總藏著幾十元錢。
周三，我總能在校門口看到他。
你怎么到這來了？
他撓撓頭，遞給我一個方便袋，里面的包裝花花綠綠。
這些你留著吃。
我不接他就一直站在那，注意到別人都在往我這看，我匆匆接過來。
知道了，你回吧。
他離開的那個背影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他千里迢迢地走來就為了給我送這些吃的么？
他每周三都會來，次數多了，身邊突然有人向我打聽。
那是你哥哥嗎？很好看??！
你哥哥比咱們學校那群男生帥多了！
我不知道每次都穿同一件白襯衫的他有什么吸引力，我不想看那群女生的花癡樣。
我對她們說：他不是我哥哥。
對于那些因為他而接近我的女生，我選擇避而遠之。
有次他來了很久，在遠處望了我很久，我看到他之后收起書本走過去，我伸手接過他帶來的東西。
小雅在這過得還好嗎？
我點點頭。
小雅是喜歡一個人待著嗎？
嗯。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我轉過身，腳步有些慢。
小雅還是交一兩個朋友比較好，要不然會孤單的。
他在我身后說。
有天我在學校上完廁所，起身看到一攤血。雖然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但還是很緊張，不知道怎么處理才好。
正值周五，下午早早就放了學。我坐在凳子上一直低頭寫作業。
傍晚張陽來了，走到班里看到只有我一個人。
小雅該回家啦！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敢起身又不好意思說。
小雅怎么了？
我……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像是明白了。
等我一會。
很快他就回來了，把一個黑色袋子遞給我。
小雅收拾收拾書包，我在校門口等你。
在我升入高一那年，突然有人來家里說親。這時候的我才意識到他已經二十多了，在村里早就到了結婚的年齡。
媒人走后，我敲了敲他的房門。
小雅？
你要結婚了？
他笑起來，摸摸我的頭：小雅也為哥哥的婚事著急啦？
我別開臉：你不是我哥哥。
………而且我也不著急。
媽，我想再買輛自行車。
這輛不是還能用嗎？舊是舊了點，不過還能用?。?/p>
我有錢，我自己去買。
他陪我去集市上挑選，選了一輛粉紅色的，雖然我并不喜歡粉色，但他說粉色適合女孩。
回家的時候我坐在后座，他讓我抓緊他的腰，我碰了一下收回了手。
他嘆了口氣，很輕。
回到家，我把那輛舊的自行車推到他門前。
縣里比較遠，你以后還是騎車去吧。
他看著我，很高興，輕輕地用手拍拍我的腦袋。
小雅真好！
其實我是怕我到縣里上高中，路程太遠，他沒辦法來。
高三寒假回家，家里多了一個人。
小雅，這是王虹。他給我介紹眼前這個長相一般的女人。
這是我妹妹小雅。
那個叫王虹的女人有些緊張，站起身說了聲蹩腳的你好。
我點點頭回了屋。
一會媽媽就進來了。她坐到我身旁。
淑雅，你覺得王虹怎么樣？我們都覺得挺好的，你哥哥也挺喜歡的……
我的意見很重要嗎？你們喜歡不就行了！
我要學習了。
媽媽還想要說什么，始終沒有說就出去了 。
晚上睡不著，我起身坐到院子里看星星。
身后被人披上了一件棉衣，熟悉的肥皂香。
小雅睡不著嗎？
嗯，你怎么還沒睡？激動的睡不著了嗎？
他搬起凳子坐到我旁邊。
小雅不喜歡嗎？
我沒有說話，望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心里突然很難過，眼淚就掉了出來。
他伸出一只胳膊，我低頭把眼淚蹭在他的袖子上。
哥哥明白了。小雅不要難過，好好學習，馬上考大學了呢！
小雅想考到哪里？
我想離家近一點……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沉默一會。
小雅，家里有我你不用擔心，能飛多高就要飛多高，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我舍不得你。這句話我忍著沒說，只是悄悄地流了滿臉淚。
最后我去了北京。
一年后，家里來電話，讓我回家參加哥哥的婚禮。
新娘子叫王虹，等了哥哥很久。
婚禮的前幾天，媽媽告訴我，王虹是個好姑娘，一直喜歡哥哥，什么彩禮都不要。你哥哥快三十了，咱家里也沒多少錢，本想著有姑娘愿意嫁過來就很滿意了。
丫頭，其實你哥哥是真的很疼你，比媽媽待你還好……
我曾覺得自己很受傷，沒有爸爸，有一個不能永遠在一起的哥哥。
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不知道我的今天需要哥哥輟學來成全。從來沒有關心每一分錢是如何來的，從來不知家里過得實則艱難。
他用自己的一切給我撐起一個美好無憂無慮的世界，可我和他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婚禮上，他們跪謝父母時，他對我的媽媽說，我曾答應過我的生母，世上只此她一人稱為媽媽。雖然我不能叫您一聲媽，但我想叫您一聲娘……
敬酒時，他看向我，不知道小雅滿不滿意這樣的答復，可愿意再叫我聲哥哥？
我點點頭，舉起酒杯，哥哥新婚快樂。
酒很苦，苦的讓人難受。
我問哥哥，對現在的生活滿足嗎？
他摸摸我的頭，滿足。
小雅還好嗎？
嗯嗯……
我笑著抱住他，哥哥，你幸福我就滿足了。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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