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瘦弱得突出了骨架,臉色蒼白,映襯著銀色的毛發。他很難再有力氣講話,但仍舊用力嘟囔了幾句,母親和二姨無論貼著他多近,都聽不清他在講什么。
“喊一喊你姥爺的名字,捏一捏他的手”,母親眼睛含著淚告訴我,仿佛這樣可以阻止死神帶走他。
我試著叫了一生“姥爺”,但他已經無法回應了。我又碰了一下他的手,我的手不禁縮了了一下,因為我從來沒有碰過如此冰冷的手。
姥爺走了。
心電圖不再起起落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直線,沒有盡頭地向前延伸著。
不一會兒,醫生和護士拔掉了電源,直線戛然而止。
姥爺的嘴張著,我迷信地以為他有沒有說完的話。(后來我得知,這只是死亡的標志之一)
醫生示意家屬們可以和逝者告別。
我忘記了當時和姥爺說了什么,相比母親和家人的痛苦,我更多是感到恍惚和不知所措。
這是我第一次糾結于“走“的含義。中國人喜歡用”走“,來形容”死“。
姥爺走了,但這次的離去卻沒有歸途。他這次走,預示著一種恒久的離開,硬生生帶走了關于他的一切。
這種殘酷,一時間讓我無法接受。
我搜索著一切能想到的概念:科技,財富,時間, 情感,卻沒有一樣東西能讓他回來。
我們稔熟于心的知識和經驗,此刻無法以任何形式彌補生命逝去后所留下的空白。
直到今天,姥爺仿佛走了太久,那空白雖已不再刺眼,卻依然殘缺。
時不時,我試著用回憶填補那空白。
最清晰的記憶是有一次,姥爺讓我去他的菜地里面幫忙。雖然被他叫做菜地,其實就是很小的一塊花池,連表土都是他在其他地方運來的,整個菜地產量不高,每一個季節只能產出不到一筐的蔬菜和水果,所以被全家人玩笑地稱為超級綠色有機食品。那天太陽很大,姥爺用全副武裝,帶了他的遮陽帽和小鏟子。我在他旁邊,手拿著灑水瓶待命,他向我指一指哪些蔬菜和花需要澆水,我就往植物上面灑一些水。
姥爺的話不多,羸弱的胳膊拿著鏟子在土里面左挖右挖,土看起來沒怎么被翻動,但姥爺的額頭上已經出了很多汗。
“爸,回來吃飯!“三姨打開窗戶,向我們喊道。
姥爺已經80多歲,聽力下降的厲害。他顯然沒聽到,依然專注地看著眼見的花兒。
“爸,回來吃飯啦!菜都涼了!” 三姨扯著嗓門喊。
姥爺還是沒有聽到,默默地看著那朵黃色的花。
緩緩地,他摘下大沿帽,轉過頭跟我說:“于童啊,人終究還是離不開土地的。”
我想問姥爺為什么突然這么說,但他已經把眼光重新鎖定到最開始的那塊土地上,繼續翻動起來。
那一刻,姥爺的背影,打開的窗戶,家人的喊話,黃色的花,挖開的土,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
如果生命有永恒,這便是永恒吧。
姥爺,愿我們可以常伴您,讓您的靈魂永得安息。
我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