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臺散漫不羈地撒落進來，有一點不知者無畏的放肆，又有一種暈眩的，波光粼粼的羞澀，像是菲茨杰拉德小說里，年紀輕輕的青年小伙子的愛情。

我記得少年時候有一段日子，夢里都是整夜整夜地在天際飛行的情景，仿佛能夠聽到自己緩慢生長的聲音，被天光或者母親的叫喚聲音吵醒的時候，心里有些不服氣，但是歲月皎潔，波瀾不驚，感覺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鮮明，都仿佛新生。

后來的夢里，循環放映的往往是這樣的情節，一個人推著行李箱，去趕一趟注定錯過的火車，要么它始終不曾真正出現，像卡夫卡小說里的城堡，要么抵達的時候，它已經消失不見。

倒像是在說，所謂人生，不是在失去，就是在失去的路上，不過換一個角度，也就是說，所謂人生，不是曾得到，就是即將得到。

我不是在懷念往昔，我只是感慨，任何光陰都會荏苒，直至成為過去。

一個鐘頭以前，我穿著黑色毛線衫在吹著涼風的哈爾濱街頭跑步，是的，九月的哈爾濱，已經到了穿外套穿薄薄的毛衣的時節了，雖然陽光依舊招搖，依舊親近而疏遠，一流耀眼而溫暖，但是始終不能夠深入，始終無法抵擋季節流轉的洪荒之力。

路人行人寥寥，仿佛都市里的人們，還沉浸在各自的幻夢里，未曾想立即投入這千瘡百孔的美麗新世界。

我不知道從我身邊走過的人當中，是不是有你。

我不知道，夜幕降臨的時候，你是否還坐在電腦前，只為了完成一項任務而筋疲力盡，戮力付出，其實也不是非要立刻做完不可，但是你的責任心催促著你馬不停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然而善良的人總會活得比其他人更累，但是你憑著一口氣死撐，沒有人歡呼，沒有人鼓掌，或者是贊美。

但是你說服了自己，一個人最終需要說服的，其實只能是自己。

我不知道，你可曾整個夜晚失眠，像凌晨三四點的燈火，孤苦無依，飄渺閃爍，哽咽不能入睡，思考著人生，唏噓著現實的艱難，抉擇背后的辛酸，卻又向往著朦朧的夢想的斑斕。

但是你發現，再波折的時光最后都會被吞噬，直到紅塵的浪濤又將你推向了另一道河岸。站在河岸的這一邊，你還是你自己，世界還是五彩繽紛，風風雨雨的世界，你并未醍醐灌頂，也并未看破紅塵，你并未一貧如洗，卻也絕非大富大貴，然而你還是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還是聽著滾滾紅塵的浪濤聲，一步一遲緩，或者一步一圓滿地走下去。

我不知道，你每天會在什么時分醒來，然后走到窗臺前，看看城市還未來得及徹底蘇醒，還未涂脂抹粉太多的面容，然后給自己倒一杯白開水，寂寞地吞下去，像是淹沒一場不甘心的夢。

但是你會小心仔細地梳妝打扮，一絲不茍地打理自己的發型和領帶，為了能夠精神矍鑠，西裝筆挺，或者小鳥依人，端莊大方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或者只是做自己的觀眾。

相信我，人生中總有百分之七十的道路，只有你一個人為自己搖旗吶喊，為自己淚眼滂沱，為自己載饑載渴，為自己雀躍心動。

我不知道，你可曾坐在洗手間里突然大腦一片混沌，失去重新站起來的勇氣，不愿意打開那扇門，去應對周遭的人情和世故，甚而不愿意應付接下來的漫長余生。

但是過了一刻鐘，漸漸精神松弛，你又從容不驚地站起來，往臉上灑一些希望之水，仿佛久旱逢甘霖，然后按照來時的步伐，風雨無阻地邁向前。

我不知道，你可曾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流逝而過的風景，瞬間只剩了沉默，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當然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但其實，也絕對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

但是你感激跋山涉水的自己，因為時至今日，你看過了那風景，有關人生，有關歲月里的光芒與荊棘，有關旅途中的脆弱與愛情，你再也不是口說無憑，再也不是門外漢，指手畫腳，夸夸其談。

我不知道，你可曾遇見一個人，能夠和他暢談人間的婆娑萬象，縱然沒有刻骨銘心，字字襲人，能夠和他漫步在深夜的繁華路段，找一家口碑不錯的老字號餐廳享受一個夜晚的燈火輝煌，能夠聽他娓娓道來人生的經驗得失，因為他走得比你遠，看過更多的山水，經歷過更多的人情世故，而且，他看待問題的視野和層次，比你更成熟，最關鍵的，他珍惜你身上雖然不夠奪目的霞輝，所以愿意共你揮灑這一段路的點滴光陰。

雖然所有的相聚，都是為了告別，但是所有的告別，都是為了來日的狂歡。

雖然生活充滿九九八十一難，但是無論如何，在每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始終覺得，人世間還有許多的風景等待尋覓，還有數不勝數的好事情等待降臨。

就像人世間的分分合合太多太多，令人目眩神迷，心意消沉，但是讀到威廉巴特勒葉芝的詩歌，或者聆聽到莫文蔚深情演繹的《當你老了》，我還是會情不自禁的心生感動，在這璀璨奪目的九月北方的天空下，對著陽光綻放一縷晴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