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無妄,是一只樣子普通的小獸,長得,不算太帥,也就比獅王瑞瑞略勝一點點吧,雖然,他個頭比我差不多大一倍。我幾歲了?嗯,今年,大概五千歲吧,或者更大一點?不太記得了。誰讓我是個孤兒呢,或者我根本是天地靈氣集聚而生?反正我的記憶里,從來都是孤零零獨自晃蕩在這大千世界。
最初的記憶里,我住在大山里,人跡罕至。我總是餓。什么樹皮草根,什么兔子山雞,都不大頂用,也不大合口味,只能勉強不讓我覺得特別餓罷了。
我有一雙翅膀。是在一個山洪暴發的日子我才發現的。當時一陣泥石流鋪天蓋地而來,正懶懶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吃櫻桃的我嚇得只剩下一個念頭,逃命。拼命跑躍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這雙翅膀之前在哪?我全無概念,但當時,我實在是得意至極。
看著山里小獸們慌亂奔走逃命,飛在半空的我,只覺得上天實在有好生之德。于是,心情舒暢之余自然就多飛飛,多看看。
咦,我看到了跟山里不一樣的景象。一排排方方的東西整齊地擺列在一條寬帶子兩旁,樹不多,稀稀拉拉的,但是有一些奇怪的東西,還有一些黑點移來移去。
閑著也是閑著,我索性飛下去探個究竟。反正,萬一有危險,我這雙翅膀會帶我迅速逃離的。膽兒肥,是需要底氣的。
越飛得近,越覺得餓。那些小黑點,原來正是山里動物們比較懼怕的人類。說起來汗顏,山里的獸們總也干不過人類,常常是來了兩三個人類,就能殺死好幾只獸,獸們明明數量上占絕對優勢,有的獸體型上也占絕對優勢,可就是干不過人類,甚至已經到了恐懼人類的地步。
所以當發現自己來到了人類的老巢時,我心里真的很緊張。但我實在太餓了,所以我還是決定冒險找點東西填下肚子再走。我隱了翅膀,在那些不太多的樹間草間移動著。突然,我聞到一股奇香,引得我口水都流下來了。停下腳步,仔細辨別香味來自哪個方向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怎樣的美味啊!
我堅決地朝香味飄來的方向走去。終于,看到一個很美的園子,四個女人圍坐一張桌子,手里邊忙著摸一種方方的小塊,一邊嘴里在不停地說話。香味的源頭正在此。我焦慮地伏在一旁,猜測是什么東西如此香,能吃嗎?不能吃豈不是白瞎了我這一場探險?
她們四個相談甚歡,有時甚至停下手里的玩具專心聊天。我在一旁實在忍不住了,張開嘴巴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成功了。我吃到了,并且愛上了這個味道。后來我才知道,我吃的東西,叫做流言,有的地方則叫謠言。無論是流言,或是謠言,越是離譜,越是蘊含了巨大的力量,有的,簡直是毀滅性的。而這些力量,正是我追了好久的香味。
她們說的是哪家小姐的風流韻事。香味撲鼻。我大口吞咽著,毫不風雅。最后,我一個飽嗝出去,這些謠言便更成功地散布于閑人之間。經過每個閑人不同的臆想、揣測、加工,再口口相傳,越傳越有趣,而我則在這一過程中大吃特吃,漸漸,成了精,得了法力。
我再沒回去過山里。
這里真好,這么多美食讓我流連忘。再說我已經很熟悉這個地方,這里叫做大澤城。大澤人的主要聚居地。他們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聽一個先生說,如果每三個人之間互相聯系起來,那么全城的人可能都是親戚。
這話不知道是否可信,不過我覺得肯定是假的。親戚,意思是很親的人嘛,很親的人之間怎么會說那么惡毒的話呢?又怎么會傳播那些捕風捉影甚至連影子都沒有的事呢?看起來,他們都文質彬彬,都友愛恭順,都笑意盈盈。
不懂,搞不懂。
我有些頭疼,最近瑞隔三差五的派人來找我,說是要打仗了,讓我別一個人在外面晃悠了,太危險。
危險?哥活了幾千年,還怕什么打仗的危險?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打他們的,關我P事?我只想繼續吃吃吃。簡直是吃不完的美食啊。真是多虧了這些人陽光下的舌燦蓮花。
瑞又派人來了,還帶來了一把鋒利的刀,青光凜凜的。他的使者說:“大王賜你一把短刀,望你改邪歸正,斬殺大澤城城主三千君,以示決心。”
沒了?沒了。使者很無辜地看著我。
我背著雙手,身體挺得筆直。對了,拜大澤城眾多流言所賜,早在兩千年前,我就已經修成人身,混跡人群之間了。
“請轉告獅王,無妄心意已決,將在這里孤獨終老(享盡美食),請他勿再相念。”我拱拱手,“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當我傻嗎?這里如此多如此高營養的流言,我若不吃,豈不是暴殄天物?天生我材必有用嘛。我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感謝大澤城流言不絕,靠吃流言精進修為的我,已經無敵天下了。
該來的終會來。那場大戰,卻真的爆發了。瑞王發出挑戰檄文,八個字的結束語鏗鏘有力:犯我北境,雖遠必誅。據說北境群情激憤,應征入伍者如云。部隊規模之大,能人異士之眾,前所未聞。
據說三千君甚是頭疼。
我兩邊都不想站,我只想在大澤城專心吃我的流言增進修為,說不定哪天修成仙了也說不定。現在雖修為已少有可比肩者,但終究是妖的身份。妖與仙,這個虛名啊!
既然大澤城給了我這一身修為,在這種生死關頭不做點什么似乎委實說不過去。我嘆氣,中立,從來都是說說而已。
我主動去求見三千君,許下做他前鋒,許他一定大挫瑞王之霸氣,但請他允了那些流言繼續存在,如此我方能繼續修行。
三千君瞇起雙眼,微微抬頭看我良久。
“你知不知道此役因何而起?”
我搖頭。清心寡欲如我,從來不理俗事。雖然吞食流言頗多,但食過便忘,都是些妄言,我從來懶得為之費神。
“正是流言過甚,我們與北境本一直交好,共謀發展共圖大業,誰知流言起,稱我大澤城奇思族欲逐鹿中原,圖謀不軌。此流言甚囂塵上,終于引來此番大禍,我大澤城面臨生靈涂炭,臣民或妻離子散顛沛流離你說,我還應該容下流言嗎?”
這……我應該考慮嗎?我默然。
“你若幫我,固然好,但流言我是絕不能再容了。你若回瑞王處,我也不攔你。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回去。”三千君復低下頭,沉默。
這下我有些驚訝了。他明知我是個極好的幫手,卻不肯哪怕是暫時虛言應付一下我,先留我為己用。即使不用,也應該困住我防止我回山為瑞所用。此君,有趣。似乎真的心系臣民。
我乃妖獸,但我還是不喜生靈涂炭。或許,我應該做點別的?
三千君親自送我到城門,對我深深一鞠:“辛苦無妄君!請君放心,雖再無流言可食,我大澤城必為君準備其它上佳食材,保君修為日增。”
我回過一揖,大步而去。此去,瑞王是直接斬殺了我,還是容我與他細說三千君的心意呢?
風蕭蕭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