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草叢叢中有一個小小的墳包,一個梳著雙丫的小童正對著墓碑背誦著什么。“均兒,你在干什么呢?”從旁邊的一座茅草屋中走出一個中年人,他摸了摸小童細軟的頭發問道。“爹爹,今天先生教我的詩經,我要先背給干爹聽”“對,做得很好,你干爹聽了一定會很開心的”男人點了點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隨著清脆的童聲響起,青草也發出了沙沙的聲音好像應和一般,起風了。
第一折
大夏元年,改朝換代,都城陽城自是比其他地方更加熱鬧,夜空中不時傳來炮竹的噼啪聲。因為新王登基立德仁厚,大赦天下,連平民的家中都有了濃厚的喜慶氛圍,街上人來人往頗比過年。
“喂,猴子!你看那個胖子,腰那兒鼓囊囊的一定有不少東西。”“哪個胖子?這大街上胖子那么多,說清楚點”,街的拐角處蹲著兩個少年正在交頭接耳。“就那個呀,正在往脂粉攤旁一堆姑娘里擠的那個穿著藍衫的胖子。”其中那個較矮的少年給另一個名叫猴子的消瘦少年指到。
“哎,確實是個肥的”說著猴子起身向街道里走去,只見他先走到街西的包子鋪“掌柜的,這包子便宜點唄,兄弟我幾天沒吃過好的了”
正在上蒸籠的掌柜的一看是猴子,頓時滿腔的熱情被澆滅了“去,去,去,一邊呆著去。昨兒不是還見你賭輸了錢被人追的滿大街亂竄,今兒來這兒哭窮來了,走開。”“嘁,老摳門,小爺還看不上你這兒的包子呢”看到點子身邊也沒個隨從,猴子朝包子鋪掌柜一翻白眼然后朝對面的脂粉攤走去。
蕓香鋪的脂粉是最出名的,春細研于三月的桃花;夏采自塘里最嬌嫩的荷苞;秋綻開的菊則成為了原料;冬時第一場的雪融合在臘梅中調制成香。其手藝祖傳,幾百年從不懈怠,雖然手藝精湛、生意興隆但秉承祖制一攤一人做個逍遙的生意人。
近幾日,陽城較其他地方更為熱鬧,于是蕓香鋪就來到了陽城做生意。這不,姑娘們都十分欣喜,一見到招牌三五成群的圍將了上來。
猴子也湊上前來,伸出臟兮兮的手在姑娘們的面前晃了晃,姑娘們紛紛露出嫌棄的目光側身不想與他接觸。猴子也不惱笑了笑直擠到那個胖子的身邊,他用左手拍了拍胖子的左肩,正在嗅姑娘發香的胖子被打擾了,不滿的轉過頭“你誰呀?干啥?”
猴子見胖子轉過臉來了,故作驚訝,朝他訕訕道“誒,你不是老張,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說著,又朝事主唱個大諾。胖子見是個混混,唾了一口轉過頭去繼續剛才的行徑了。
回到街角,較矮的少年二狗早已等不及,他朝猴子緊張的問道“咋樣?”猴子搖搖右手中鼓鼓的錢袋“不錯吧,你猴哥出馬,沒的說!”
然后他們把錢袋打開,里面卻放著一個“木疙瘩”,木疙瘩整體呈紫色整體形狀有點像城隍廟門前蹲著的獅子,聞著卻有股香氣。倆兄弟正對著“木疙瘩”唉聲嘆氣,突然聽遠處有人大喊“就是這個小子,是他偷了咱的東西”。他們順著聲音看去,大吃一驚好幾個持刀的大漢正朝這兒跑來。
猴子一把拉起有些呆滯的二狗“跑!”,他們也是這陽城里的老住戶了輕車熟路,東竄西竄,然而今天顯然追他們的人里面有幾個練家子,速度極快一直在他們后面緊跟著。
追到一個岔路口,胖子一伙人突然發現跟丟了,于是,他們兵分二路從兩個岔口分別追去。待腳步聲遠去了,在岔路口的一個酒肆的酒缸里冒出兩個圓圓的腦袋,兩個少年擦凈了臉上的酒水,不知是憋得太久還是太過緊張,兩個小臉紅撲撲的,他們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
第二折
待回到他們住的城隍廟,天已經黑了。
和著肚子的叫聲猴子嘆了口氣“哎,今天一個子兒也沒撈到真是白忙活了”,二狗從懷里掏出一個饃饃掰成兩半,把大的那半遞給猴子“猴哥,這是我今兒在饃攤上順的。趕緊吃吧,怪只能怪我這雙招子沒練到家,看走眼了。”
這時突然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來“咋地了?又啥都沒弄著?”“劉哥”一聽這聲音,二狗和猴子趕緊把饃藏在懷里跪在地上,冷汗冒了一頭。
只見從城隍廟的門口走進一個駝背的青年男人,男人年齡不大卻瞎了只眼帶著眼罩,另一只卻陰測測地盯著地上的少年“三天了什么也撈不到,總得有個交代吧。是一只膀子還是一條腿,選吧。”聽到這話,二狗他們原本跪著的腿好像化了一樣軟軟地癱倒地上。
過了一會兒,猴子咬了咬牙爬到那個這片地帶的混混頭目劉三跟前,然后從他手里接來刀“劉哥,我是摸東西的,二狗只是蹲點的。所以懇請劉哥,我留一只膀子和一條腿,放過那小子,求您了”劉三摸了摸手里的扳指“好啊,廢一個也行,另一個還能幫我做事呢”
聽了這話,猴子眼睛一閉就準備往腿上砍去。“等一下”二狗好像想起了什么,連忙喊道。“咋了?”劉三好奇地問道。“劉哥,我們也不是什么也沒撈到,今兒從一個胖子身上得到了這個”說著,二狗從衣服里掏出那個木疙瘩,“劉哥,這個木疙瘩聞著有香味,而且被那個大胖子貼肉藏著,應該是很貴的木頭吧。你可以把它當了,還可以當很多錢呢”
劉三聽到這話瞇起眼睛,把木疙瘩接了過來細細的打量著,只見它整體是一個麒麟模樣,足下踏著一個球十分威武,聞一聞確實有一股異香。
見是這個寶貝,劉三突然拍了拍手“馬公子,偷您東西的小賊我找到了,您看呢?”
一陣腳步聲響起,白天的那個胖子帶了一幫人出現在廟里,他們把二狗和猴子團團圍住。胖子朝著猴子一個耳光扇來“媽的,你倒是挺能跑的呀,跑啊?跑啊?”猴子被扇的差點倒在地上。
劉三朝胖子連連鞠躬“您老罵得對,這小子就該死。這是您的東西,您看小人這辛苦的……”,說著遞上了“木疙瘩”,然后不縮回手,朝胖子伸著。
一道寒光閃過,劉三大叫一聲手肘處鮮血橫流,伸出的那只右手被胖子齊肘斬下。“你他媽也是賊,都給我帶走!”胖子罵了一聲,手向后一揚走出廟門。
第三折
柴房黑漆漆的,有只有微弱的呻吟聲。
黑暗中兩個瘦小的身影緊緊地靠在一起,“二狗,你還受得了嗎?”“我沒事,倒是你,哥,每次挨打都是你趴在我上面”說著二狗的眼淚就下來了。
“說什么呢,咱倆都對著城隍爺摔過酒壇子,這輩子就是兄弟。我是你哥自然是要護著你”猴子拍了拍二狗的肩膀,勉強笑了笑。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響了,進來的卻不是平時以折磨他們為樂的馬胖子馬如龍,而是一個小丫鬟。那個小丫鬟打著的燈籠為漆黑的柴房帶來一絲亮光
“你們三個,誰的后背有排成一條橫線的三顆紅痣?”趴在地上早已動彈不得的劉三沒有吭氣,猴子和二狗對望一眼也沒有接話。小丫鬟見沒有人說話,就讓身后跟著的侍衛進來挨個扯下衣服檢查。
檢查到二狗的時候,布滿鞭痕的后背靠近臀部處赫然有一行紅痣呈一字排開。“把他帶走”隨著丫鬟的聲音響起,兩名侍衛架著二狗就出了柴房。
“不,不要”被打了三天都不喊疼的猴子突然放聲大哭,他朝柴門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去。然而隨著柴門的鎖上,沒有人理他,他心頭一急暈了過去。
高高束起的流蘇幔帳下坐著一個華貴的婦人,婦人見到二狗被架進來了,也不嫌二狗滿是污垢的衣服連忙讓侍衛把二狗輕輕地放在床上。二狗很害怕,緊閉著眼睛一直在等著最后的到來,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小心的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個正在抹淚的婦人的側臉,這個側臉好生熟悉就像曾在溪水中看到過的自己一樣。
“孩子,你醒了”婦人見到二狗醒了,連忙用帕子擦去淚水。見到奢華的房間和干凈的大床,二狗連忙掙扎著要下來,
“別,別下來。你受過傷,應該休息”婦人扶住他的肩頭,擺了擺手。二狗諾諾地說“心善的夫人,我怕弄臟您的床鋪”
聽到這話,婦人的淚就下來了,她一把摟著二狗“我的孩子,娘終于找到你了,你這些年受苦了。”是娘!聞到婦人衣衫上熟悉的花香,兒時的記憶就如同洶涌的潮水噴涌而出。
那一年夏天,堂兄馬如龍說要帶他去游泳,而且還不讓他告訴他娘也不要帶侍從。因為平時府里管教很嚴,他也就聽了堂兄的話。然而當他第一個下河的時候,突然,一股巨大的水流從上游沖了下來,之后再次醒來就看見了猴子笑嘻嘻的臉。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猴子看著柴房門的雙眼已經快睜不開了。這么久都沒回來可能二狗已經出事了吧,想著結義時的誓言,他費力的拿著一根前頭較尖的木柴抵在自己的腹部。
就在這時,柴房的門終于打開了,一個衣著華貴的公子走了進來,一見猴子這樣,立馬跑過來打掉猴子手中的木柴。
“滾滾滾,害死我兄弟,我要你償命”猴子撿起木柴向那個公子扎去,“哥,猴哥,是我呀,我是二狗,二狗”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猴子緊繃的神經終于松開了,他又昏了過去。
一周后,傷好了大半的猴子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備離開。二狗把他送到門口“哥,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留下來,我娘要收你做義子,我們一起過好日子。”
猴子揉了揉耳朵,不耐煩的說“得了,還說,我耳朵都長繭子了。我就這土鱉命,喜歡自由自在,再說你給我的這些錢我幾輩子都花不完。你別管了,過好自己就好”說完邁開大步就走了,
那年他們都十五歲。
第四折
那一年的秋天,風異常的大,吹斷了城隍廟門口的老桐。
這時離二狗離開已經過了四年了,這四年里二狗曾無數次來找他,然而,他總是躲開不見。后來他得知馬府失而復得的少爺名為“馬承燁”,再后來他又聽說馬老爺西歸后,馬少爺繼承家業。
猴子在背風處生了堆火,正在烤一只山雞,山雞流著油滴在火堆里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很是誘人。
猴子不叫猴子,準確來說他有真正的名字,是陽城南清河村的教書先生給他取的,因為他死去的爹姓“墨”,所以文縐縐的“墨均”二字。
墨均把承燁給他的銀子全都分給了曾經幫助過他的好人,自己只留了兩三錠,于是瀟灑了一段時間后,又變成了小混混一個。
這天,墨均又上山打獵,當他追著一只野雞跑到一個陌生的山谷里時,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驚走了山雞也讓他這些年被馬如龍威脅的心又警惕了起來,他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后面偷偷地瞧著。
先前一人翻身下馬,那更加肥胖的身軀正是馬如龍,只見他向另一個光頭男子抱拳說道“李公公,那馬家向宮里進貢的一批紫檀里確實有紅木冒充的,若我們聯手告發,皇上一高興,咱肯定能收到不少好處”
劉公公用手輕點在馬如龍額頭上“你不也是馬家的,馬家完蛋了對你有啥好好處?”一聽這話,馬如龍憤憤的“我才不是馬家的,從小我就盡力學經商卻比不上那個不知真假的大少爺。”
“那,你給雜家找的人,找好了沒有?”李公公突然掩袖而笑。“找好了,好多呢,保證各個俊秀,讓您滿意”馬如龍拍著胸脯說。“是呢,我要最好看的。就明日吧,在紅杏樓我挨個看”李公公拍拍馬如龍的胳膊。
冬天快到了,本來已經沒有多少行人的大街上此刻卻熙熙攘攘。紅杏樓門口更是擠滿了圍觀的人,捕快接到報案的時候已經凌晨了。
當捕快推開案發房間的房門的時候,發現死者卻是皇上面前紅人李公公和他的孌童,而癱在一邊還有請李公公吃飯的馬如龍。
經調查,兇手馬如龍在李公公的酒席上擺上了甘草鯉魚湯致其中毒,而且,馬如龍心懷不軌作為本次貢品的押送人員用紅木混在紫檀木中企圖哄騙皇上,當斬。
第五折
馬承燁是僅次于捕快第三個看到尸體的,見到那個“孌童”他頓時明白了什么,像發瘋一般的沖了出去,回到了他和墨均曾經生活過的城隍廟。在那個墨均慣來藏東西的如今已倒,勉強靠在旁邊另一顆桐樹上的老桐下拼命的用手挖著,挖著。
終于,在第二枚指甲崩斷后,他挖出了一只盒子,那是只檀木盒子,是他回到馬家后會雕的第一只盒子。盒子中除了幼時自己的一些雕刻外還有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一張紙:
二狗:
? ? ? 二狗,讓我再這樣叫你吧!我知道你老找我,別怪我總是躲著你,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京城的貴人們知道堂堂的馬家老爺有一個泥腿子兄弟,這樣對你不好。
我知道你的本名叫馬承燁,我也聽說你繼承了家業,真為你高興。你會雕刻的第一個盒子,我在你放到廟門口離開后,就拿了起來擦了上面的灰塵,那是我兄弟的進步我要好好珍惜。
聽說馬如龍那個死胖子又要害你,于是我偷偷用甘草代替配菜殺了死太監嫁禍給他,怎么樣?你猴哥出馬,沒的說吧!
我本來還想活個百八十年,娶個漂亮媳婦,生個大胖小子。但是被死太監侮辱了,我也就沒臉再活下去了,而且只有我死了馬胖子才百口難辨。不過,哥的愿望你可要替哥實現啊。
請原諒我又一次的離開,這一次離開后最不爽的是我再也聽不到你的消息了。
別難過,我是哥哥我要保護你的。
? ? ? ? ? ? ? ? ? ? ? ? ? ? ? ? ? ? ? 你永遠的大哥:猴子? ? ? ? ? ? ? ?
尾聲
結滿蛛網的城隍爺端坐在高臺上,向下慈悲地望著世人。
廟里安寧卻不安靜,有兩個少年用勁的摔碎了酒壇子:
城隍在上,我倆今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以后同舟共濟,永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