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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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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思將發卡摘下，拿起錄音筆。
春日午后的陽光時隱時現，在窗簾褐色的邊緣散射出少見的亮點。目光微微的移動便會被窗簾本身遮擋，這亮點也就變得尤為珍貴。狄思下意識地揉眼，動作結束時便有些后悔，畢竟最近幾日眼袋見長，揉搓不會幫什么忙。
“水果，呈現動物的形態，有的飛舞，是類似蜻蜓……嗯，鳥類的翅膀，有的可以分泌消化液。它們以其他種類的水果為食，沒有食物鏈關系，因為彼此相食決定于戰斗的勝利，而且任何種類之間都不相上下。”下垂的手臂抖一激靈，再次把錄音筆舉到嘴邊。“在夢里看到草莓在空中飛行，結隊的草莓；西紅柿像霸王花一樣，臥在陸地上，等待其他水果進入它的攻擊范圍，類似章魚觸角的手足擎住，消化，結束。水果相食。”
說完了，關掉錄音筆，閉上眼。睡眠的困意還沒有消散，剛說過的話也像潑出去的水，瞬間從腦海中消失。錄音的價值，大概就在這里，對于像狄思這樣的人來說。
大概應該吃東西了。想起來，午后簡單的食物，現在竟然有些餓意。通常睡醒的他是不會產生饑餓感的，據說這有科學依據，“在什么雜志上看過，也許。”但不論怎樣，現在是餓了。起身，冰箱中取出中午的飯菜，行至廚房。一頓飯后，三五小時，又一個周日的結束。
他嘗試再回想剛剛的夢境，但腦中浮現的盡是公司的場景。狄思對此一點不反感——如果你知道他的工作，便也不會過于驚訝。這是一家IT與廣告聯姻的公司。在業界雖然規模不大，但卻很有名氣，因為他們開發了一種游戲，讓廣告變成游戲的游戲。對于每一個使用者來說，眼花繚亂的廣告在狄思公司的系統里會被整合為錯綜復雜但條理清晰的連續劇，即使人物場景說辭都不盡相同，故事也不會產生誤解。他們為一部部連續劇設定了角色，每個角色身上有一個專屬標識。當故事在不同廣告中串接時，標識的一致性保證了觀眾對于故事的接受程度。當然，他們也不會刻意為難觀眾，把本屬于80歲老爺爺的奇葩故事轉接到26歲小伙子身上。除非這是某種劇情需要。狄思不禁一笑，琢磨著上周同事們提出的靈魂轉移故事軸。“雖然會吸引眼球，但這事發生在女孩子身上會更好吧……。”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鍋里盛出飯菜。
有趣的故事，加上肉眼幾乎不能分辨的全息技術，每個人都可以感受虛擬生活的真實感。這樣的公司之所以成功，就在于這種形式讓用戶愛上了廣告，廣告主們樂不可支，狄思的公司也賺得鍋滿盆溢。
廣告故事雖然有趣，但這令人震撼的全息技術才屬關鍵。40年前“瘋狂”的人們就在預言肉眼不可辨投影技術只是早晚的事，不過它的到來還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如果沒有虛擬人像身上的標識，你會把投影當做真實存在的人。
飯后，狄思慣常出門散步。家附近走路不到10分鐘的地方，有一座不小的公園，青樹綠水，蜿蜒小路，是不錯的散心之所。出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背上書包。
春日晚上7點的公園，在太陽還沒有下去之前，散發著濃郁的香味。夕陽會有選擇的照射在一些人的臉上，樹上，水面上，彼此相映，形成更多淡黃的光芒。就是在這若隱若現的光芒之中，狄思看到那個人。
那張臉，和他，狄思自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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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二</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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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那人似乎沒有看到狄思，慢慢走在湖邊路上，不時向湖水中看看。一舉一動，身材身形，儼然另一個自己。狄思沒有再愣神太久，他當自己看走了眼。重新看過去，沒錯，一樣。
第二次的觀察令他更加不能相信自己的雙眼。右肩膀向下5厘米的地方，“雙指”赫然眼前。那個虛擬人像身上標記身份的標識，隨著那人的手臂有規律擺動，在狄思眼前晃動。那是兩個手指的形狀。草圖式的標識代表測試中的角色。換句話說，這個角色只是臨時存在，在一部連續劇中。它作為整部劇故事的引線而存在，并不參與到故事中。公司的人通常不喜歡這樣的角色，但他們不得不承認它很重要。另外，這樣的角色本身，已經具備意識，可以進行思考。因而，公司需要在其自我意識搞明白時下正在發生的事情時重啟，以便抹掉它們意識層面對真實世界的人有潛在危險的認識。
按理說，只有在播放虛擬廣告劇時，他才會看到“雙指”角色。現在，可是在公園里。狄思盡量不去考慮看到它們這件事本身的合理性，他只想弄清情況。跟隨在那人身后，他慢慢向他走近。那人走過湖邊后，徑直向前面的樹林走去，林中不遠處有幾件倉庫房，狄思記得那是修繕公園時工人的臨時住房，后來把未用完的建筑材料堆放在里面。那人走到一扇房門前，輕敲幾下，隨后有人打開了門。“這里還會有人？”狄思無暇解答自己提出的疑問。他下意識走到后門，從另一側進入。
“我剛剛觀察了一下他，狀態正常。過一會兒虛載該是沒問題。”那人說道。
“挺好。設置狄思果然讓故事更利于接受，不覺突兀。”房間里的人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興奮。
“只是需要保持這樣狀態，今天結束就到“實鏡”了，這期你準備好了？”
“可以了。這期我想觀眾會有很多互動內容，我組織好就行。哈哈。”他打著響指，隨后拍拍大腿。
“行，先這樣吧。等這集《狄思》結束，我讓李內把新故事軸發你。”
“好。”
這樣的對話令狄思毫無頭緒。他不明白這兩個人在說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名字會處在對話當中。但是，這樣的對話卻異乎尋常的熟悉——與狄思平時在公司與同事的對話如出一轍。不論是“虛載”、“實鏡”，還是“新故事軸”，無一不是設計虛擬廣告劇過程中的術語。“這仿佛是在說，”狄思不無恐懼的想，“我只是存在于廣告中的一個全息影像……”
他像躲避這恐怖的想法一樣從庫房中逃出。
白光同春日的光景混作一起，耀眼的感受令人忘乎所以。狄思坐倒在地。
1秒，2秒，5秒，20秒，60秒。睜開眼。
狄思躺坐在沙發上，睡眼惺忪。他下意識地揉眼，動作結束時便有些后悔，畢竟最近幾日眼袋見長，揉搓不會幫什么忙。
全息影像房的玻璃后面，那個和狄思長相一樣的人靜靜地看著他。右肩下5厘米，雙指草圖反射著房間的燈光，不時閃爍出黃色的亮點。“狄導，袖子上的logo有點反光，投影上又干擾了。” 坐在旁邊的人瞟了一眼他的袖子。那人絡腮胡須，鴨舌帽蓋著凌亂的頭發。“哪兒？”“窗簾那兒。”
“下次重做衣服的時候得換材料啦。這個太容易反光。”說罷，絡腮胡繼續在投影前劃動雙手，隨著他的動作，投影房里的光線呈現不同變化。
“在夢里，我是一個武術高手，與一群人對弈。在所有人逼近我的瞬間，我閉上了眼，等我睜開時，看到那群人在我面前10米外的地方相互打斗。”投影房中，狄思自言自語，手中的錄音筆不時揮動。“我的身體變得非常小，在一片灌木上落腳。這時我看到另一個與我相似大小的影子向我飛來，這是另一個懂得變形的家伙。不得不離開，我從灌木上騰空，像一陣氣體擴散開來……”
“這個故事還不錯。李內，可以了。現在切到A9。”狄導說。“另外8條廣告系統匹配就行了。等這集結束，記得把這200集的素材和新故事軸發給卡爾。”說罷，他舒展雙臂，長吸一口氣。
“對了，”剛要走出房間，狄導又站住，回過頭。“一部劇里調出一個自我意識投影即可，這個一定要控制好。雖然投影對我們沒有什么實質影響，但它所擁有的意識本身就有很多變數。”
“了解了。200集結束，我會老辦法處理。”
狄導離開房間。投影房前的玻璃上呈現了十幾塊不同場景的虛擬屏幕。那8段廣告在視頻軸上等待播放。最右側的屏幕里，狄思走在街上，公園里的鳥鳴格外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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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完</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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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gito, ergo sum.”—— Descartes, [周]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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