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是一部紀錄片的名字,我讀的是這部耗時三年拍成的紀錄片的文字出版物。心中受到極大感動,想記錄下來,卻覺得不知從何說起。為了還沒看過此書此片的人,我決定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
下南洋的都有哪些人?
朝廷的使者、政治的難民,更多的是東南沿海生存難以為繼的老百姓。東南多山地,本身耕種不易,幸而引入了番薯,讓當地人度過了饑荒。而有了足夠的糧食,人口得以迅速增加,當土地達到開發的極限,便形成了無法擺脫的人口壓力?!霸谏降孛娣e占80%以上的東南沿海地區,生存的艱難更勝其他地方。當番薯也最終無法滿足吃飯的要求時,下南洋,是人們在生存的絕望中選擇的希望之路?!?/p>
他們面對的是什么?
漢代使者出使黃支國,航線長達數年,途中風波險惡,船無法一程到底,中途要“蠻夷之船,轉送致之”。在靠人工掌帆出海的古代,每一次啟程面對的都是兇險和未知的大海。
大航海時代到來后,殖民地的開發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吸引了閩粵貧困農民下南洋謀生。他們或自發結伙出海,推一名能墊付船資食宿的“客頭”,到南洋后以勞動所得還債;或直接把自己質押給船戶,到海外找親友或雇主代付船資,再以勞動償還。
這些人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豬仔”。這個稱呼最早出現在《澳門紀略》中,描述這些中國勞工在被運出國之前,常常是被成群地關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食物都裝在一個大盆里,勞工們只能像豬仔一樣圍盆搶食。關他們的地方,就叫做“豬仔館”。廈門鼓浪嶼,美麗的花園洋房背后,當初就林立著大量豬仔館。
運載“豬仔”的船被人們稱作“浮動的地獄”。原本廢棄無用的破舊船只被匆匆改造后投入使用。為了應付嚴重超員的狀況,他們一般把貨艙改為三層統艙,“豬仔”們每人僅一尺之地,日則并肩疊膝而坐,晚則交股架足而眠。艙內空氣窒息,疫病流行。船上淡水不足,華工常因渴極討水而遭鞭打?!?/p>
運往南洋的華工主要以新加坡為集散地,那里的6家“豬仔館”均設有一排圓木大柵欄,用來禁閉新到的“豬仔”,且有武裝人員看守。這些勞工會被賣往南洋各地的礦場和胡椒、香料、甘蔗等作物的種植園。正常情況下,三年期限一到即可獲自由,但若沾染賭博等不良嗜好,欠下債務,就只能繼續當“豬仔”抵債。
即便面對的是這樣的艱險、凌辱、不堪和苦痛,依然有華工一批批登上這樣的絕望與希望之船。據統計,從1800年到1940年,海峽殖民地和馬來聯邦入境華工累計約一千萬人次,他們絕大多數來自粵東潮州、惠州等地和珠江三角洲各縣、海南島,少數來自閩南八縣。
令他們堅持的是什么?
當年流傳一首《南洋吟》:“正月出門到如今,衫褲著爛幾下身。一心賺錢歸家使,不知惹債又上身。……香港行過七洲洋,風波水浪得人狂?!倭X買管筆,畫妹人像壁上安?!毙乃嶂翗O。
當一個人心中所想所求,不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其他的什么人——家人、家族乃至整個民族,他才能從當前的苦難中掙脫出來,讓自己所思念牽掛的成為一股力量,讓自己撐下去、往前行的力量。
“一心賺錢歸家使”,“畫妹人像壁上安”。這就是他們的力量之源。
被華人稱為“吉隆坡之王”的葉亞來,年僅32歲就被任命為華人甲必丹(甲必丹是殖民者用于管理華人的總督稱呼)。在他的努力下,吉隆坡從一個只有數百人、打砸搶不絕的礦區,成為了安定繁榮的市鎮。馬來西亞文化研究者張集強說,“他很勇于跟當地的土酋交涉。那時候這些土酋信任他,因為他賺到了錢就老老實實交奉,討得統治者的歡心。他也勇于跟英國人交涉。他的地位在當時的華人中是超凡的,因為在那時候沒有多少華人懂得怎么跟這些外國人交涉?!?880年,吉隆坡成為雪蘭我州的經濟與行政中心;1883年,在南洋功成名就的葉亞來向清政府捐了一個四品官——“例授中憲大夫敕贈三代”。
葉亞來留下了一張身穿滿清官服的照片。這樣的照片、畫像在南洋華人宗祠里比比皆是。這些華人雖然在南洋發跡,但他們內心對功成名就的最高期待,仍是母國朝廷賜予的官銜。
一個歐洲人到了美國,或許就成了美國人;而一個華人到了其他地方,他還是一個擺脫不了宗族觀念和儒學文化的華人。
他們改變了什么?
他們不僅改變了當地,也改變了中國。
潮州人的義安公司規定,每年的利潤只有15%用于自身運營,25%要上交給所屬的同鄉組織潮州公會,其余60%則要捐給新加坡教育局,最終投向一所遠近聞名的綜合性大學——義安理工學院。
1840年,在新加坡做生意的華人陳篤生給英國總督寫信,提出華人需要平民醫院。當時的新加坡沒有基本的貧民醫療措施,華人看病難是個大問題??偠交貜驼f“你要幫華人,你就出錢啊?!?844年,陳篤生個人捐資,在珍珠山上建立了一家平民醫院。這里曾是看不起病的普通華人唯一可以去的正規醫院。
韓尾公、楊堃、陳篤生、李云龍……一個個華人憑借自己的努力,在南洋壯大了自身的家族。而在建設南洋的同時,更多的華人以出錢出力的方式援助了他們的母國——中國的革命和發展。
1910年,少年隨父去新加坡經商的陳嘉庚加入了同盟會。1928年日本制造濟南慘案后,他領導華僑社會開展抗日救亡運動??箲鸨l后,1937年10月,他發起成立“馬來亞新加坡華僑籌賑祖國傷兵難民大會委員會”,任主席,帶頭為支持抗戰捐錢捐物。整個抗戰期間,南洋華僑每月籌款700萬元以上。僅1938年到1940年3年間,捐款總額就在30億元以上。有錢的捐錢、捐金銀首飾,還有的義賣、義演,甚至有女藝人提出,她要賣身,如有老板愿意出多少錢,她就把這些錢全部捐出來。
1939年,100多名菲律賓華人青年回國從軍,在當年中國空軍的驅逐機飛行員里,華僑幾乎占了四分之三。
1939年,3192名華僑司機與修理技術人員回國,組成“南洋機工回國服務團”,成為滇緬公路運輸的主力……
有首歌叫《告別南洋》,里面最后唱著:你不見尸橫著長白山,血流著黑龍江,這是中華民族的存亡。再會吧南洋,再會吧南洋,我們要去爭取一線光明的希望。
他們是這樣的一群人:
為了一線生存的希望而下南洋,奮斗在異國他鄉;
為了一線光明的希望回到故土,奮斗在最需要他們的崗位上……
當他們決意舍身下南洋,踏上未知的海船,他們心中除了自己,還多了對至親的牽掛、對未來的期盼。這牽掛與期盼成為了異鄉人慰藉辛酸的良藥,是開拓者們心心念念的光明。這光明令他們勇敢堅強地活下來,也讓他們把這份情感和寄托擴大到了更多——母國的宗族,當地的華人,整個中華民族……
再聽那首黃霑在1980年寫的歌,胸中仿佛多了一份激蕩:
河山只在我夢縈
祖國已多年未親近
可是不管怎樣也改變不了
我的中國心
洋裝雖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上中國印
長江 長城 黃山 黃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無論何時 無論何地
心中一樣親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著中華的聲音
就算生在他鄉也改變不了
我的中國心
長江 長城 黃山 黃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無論何時 無論何地
心中一樣親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著中華的聲音
就算生在他鄉也改變不了
我的中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