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去過春天的西湖,夏天的西湖,秋天的西湖,但是沒見過雪西湖。”
她說,“那冬天來西湖看雪吧。”
他起心動念看看西湖的冬天,也許和那晚張岱湖心亭看雪是一樣的心情吧。又一年冬天到了,不知雪哪天下?湖心亭是否依然足跡罕至?她會穿著那件黃不黃青不青的長裙,她認為那是秘色瓷的顏色。是天青色等煙雨的顏色。
南方的濕冷也有些微侵骨了。傍晚,下了一場雨,正在臨窗焚香,喝茶,雨夜讀張岱【張岱(1597年~1679年),號陶庵】。這只是平常的周末。到了一定的年歲,開始明白,那情調不是裝裝樣子,是用來安撫自己心靈的。這一刻你覺得好,就足夠了,便應該心懷感恩。
她說,“天冷了,就想換一種茶喝,換一種杯子喝。”
他說,“我剛好換了一種咖啡。”
她說,“我最近在用紫砂泡大紅袍,感覺很暖和。“
他說,“你要多吃點肉。“
她說,“剛剛在做飯,吃飽了。”
他說,“掛耳很不錯。”
她說,“穿越大半個中國去_你,請填空。”
他說,“穿越大半個中國去_喚醒你。”
她說,“你雖不喝茶,這個醒用得很好。醒茶,又叫洗茶,茶葉放置的時候是睡著的,喝的時候用溫潤的水慢慢喚醒。”
他說,“耳環好看。”
她說,“人不好看么?”
他說,“臉好看。”
他說,“喜歡你素顏又蒼老的臉。”
她說,“來按一下肩膀。”
他說,“加鐘么?”
她說,“免費就加。”
他說,“說了給你按不要錢。”
她說,“對我一直免費么?”
他說,“可。”
他問,“我怎樣?”
她答,“還行。”
她答,“給我按肩膀時還不錯。”
他說,“我又看了一小時行程和機票,現在就想飛去看你......”
聽他說要來,她才覺得她并不熟悉杭州,她才深知她比她想象中更喜歡杭州。杭州有西湖、里西湖、蘇堤、白堤、孤山、吳山、寶石山、棲霞古道。杭州有靈隱寺、法喜寺、法鏡寺、法凈寺、六和塔、九溪十八澗、小牙塢、梅家塢、十里瑯珰。還有很多博物館,如絲綢博物館、茶博物館、良渚博物館…
她喜歡午后去楊公堤散步,晴時去里西湖黛色參天亭坐坐,雨后從九溪漫步到云棲竹徑,閑暇時去梅家塢喝茶,桂花開時去翁家山滿覺隴看桂花。
杭州還有很多可愛的人,比她去過的深圳、衡陽、武漢都多。這里充滿著市井、懶散、輕而易舉的快樂,從來不會有經久不散的無聊。她愛這煙火人間。她想著,在往后人生的每一年都應該回來小住一個月,帶著孩子。
因他說要來,她想給他做個旅行攻略。她把旅行分為三類:
景點游:看景點、吃美食的休閑游。
體驗游:主題明確、細節深入。比如她去蘇州,只是想去留園喝茶,吃一碗楓鎮大面,或買幾塊長發鮮肉月餅。
文化游:她讀張岱的陶庵夢憶,就想去湖心亭看雪。她喜好這種滿足內心情感的旅行。
這種區分沒有高低之分,只是個人喜好不同。就像身心靈是三位一體的,心靈也并不比身體高級,身體是盛放靈魂的廟宇。
先給他講講與西湖有關的故事吧。
張岱的西湖:湖心亭看雪
崇禎十七年(1644),張岱48歲。他回憶十二年前的一場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1633),張岱36歲。住在西湖邊,連著下了幾天大雪。西湖上人蹤滅,鳥飛絕,徹底清凈了。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離開杭州已經十年了,他想念那場雪。不是那些錦衣玉食的好時光,他只是想念那些人,那些一起看過的風景。在西湖看過的月亮。會稽的山水和烏篷船。為愛而生為情而終的楚生。想起當年10月的河蟹與他親手煮的蘭雪茶。
此時的身邊,老友散盡,只剩下二妾相隨,他為她們寫下這樣的句子:“二妾老如猿,僅可操井臼。呼米又呼柴,日作獅子吼。”還好,有你們與我一起柴米油鹽,過這樣落魄的潦倒的日子。獅子吼是一種真實。
他寫母親陶宜人:“先子家故貧薄,又不事生計,薪水諸務,一委之先宜人。宜人辛苦拮據,居積二十馀年,家業稍裕。”他的父親不理家,母親一人操勞,二十余年辛苦…
他的母親叫陶宜人,所以他自號陶庵吧。
他寫那些女性的命運,不是旁觀者的冷靜,而是有溫情的,寫出了落寞,寫出了悲憫。僅只將她們作為一個具體的“人”來書寫,用深情和敬意書寫著她們作為一個“人”的生活和生命。
柳如是和王微的西湖:桃花得氣美人中
因為柳如是,要去西嶺印社買一盒墨,去西泠橋看日出。
柳如是,嘉興人,原名隱,后改名是,字如是。秦淮名妓,八艷之首。明朝末年,嫁錢謙益為妻。
錢謙益,敬稱常熟虞山先生。常熟虞山人。為明末萬歷三十八年進士,江南才子,官至禮部侍郎。
柳如是詩:“垂楊小宛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錢謙益詩: “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近日西泠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柳是特別豪氣的女子,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閨閣女子。她喜歡錢,就直接女扮男裝坐船去他家里拜訪;原來眼前這位居然是多年前在杭州西湖一別的金陵名妓柳如是,尤其在自己人生低潮、門庭冷落時,居然還記得而且登門拜訪,此舉怎不讓錢謙益欣喜若狂?結婚的時候,她說,我最愛的人是陳子龍。那虞山先生笑著不語。
錢謙益說:“草衣道人與吾家河東君,清文麗句,秀出西泠六橋之間。”錢把草衣道人與河東君放在一起的,二人在他心中有著同樣的份量。就像張愛玲說的,把我和冰心比我不樂意,和蘇青比我樂意。
王微(1600-1647),字修微,稱草衣道人,明末揚州人,江南名妓。王微一生浪跡西湖,與名士初結交;常常“扁舟載書,往來吳會間”,因而“所與游,皆勝流名士”。
她一生中有很多男人,但是她從來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她被贖身后,她回到西子湖畔,讀書、寫字、游歷。她喜歡楚國這個地方,去過黃鶴樓。“布袍竹杖,游歷江楚。登大別山,眺黃鶴樓、鸚鵡洲諸勝,謁玄岳(武當山),登天柱峰,溯大江。”也許她不適合傳統的婚姻,或者說沒有機會走進一個傳統的婚姻,她是敢于挑戰女性固有的生活方式的“新女性”。
王微與柳如是,為閨蜜。
蘇東坡的西湖:望湖樓下水如天
望湖樓,杭州北山路上老底子的茶樓,地理位置一等一的好,就在斷橋附近。
據說那里一杯茶價格巨貴,且茶葉并不好,一芽三葉粗糙的龍井招待游客。還好,他們意不在喝茶,只是想體會千年之前的蘇軾在望湖樓前喝茶的心情。
人生不過就是吃飯。喝茶。放松。你若能放松,就好了。
1072年,蘇軾去望湖樓喝茶,望湖樓始建于北宋年間967年。
他寫: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講完故事,再規劃行程吧。
Day 1 尋寺
白天,三天竺(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林隱-法云古村
三竺空濛,是她心中私藏最美小路。
晚上梅家塢吃飯,看人家炒茶。
回來庭院看月亮。“何人與你立黃昏,何人問你粥可溫。”
你得找到那樣一座橋,那樣一個黃昏,那樣一個并肩站立的人。
你來到江南,西湖、里西湖、蘇堤、白堤、孤山、吳山、寶石山、棲霞古道、你可曾找到那座橋?
想著他來的那天,下著雪,去法喜寺,云霧飄蕩,群山縹緲,她坐在那里,為他泡茶。喝茶。聽雪。靜靜無聲。那一刻山中,生命仿佛初初降生,把眼前的清風、云霧、山川都裝進空空的心間。空就是色,色就是空,此刻有了一種頓悟、了然于心。
Day 2 尋湖
上午外西湖:曲院風荷-蘇堤-斷橋-錢塘門-雷峰塔-凈慈寺-清波門-三潭印月我心相印亭
這是最經典的游客路線。
其中三潭印月被譽為“西湖第一勝”,為人民幣紙幣一元背面之景。“我心相印”是為佛家語言,本意為“心”“相”合一,是為由內而外,“表里如一”。
下午里西湖:里西湖是孤山及白堤之北,繞里西湖一圈,約6000步,歷時60分鐘。茅家埠-玉澗橋-黛色參天亭-浴鵠灣-孤山。
白居易的孤山,“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
他喜歡星巴克咖啡,那一定要去里西湖1號2號(北山路8號),是蔣XX故居,他1948.10-11月期間居住于此,現為星巴克。
Day3 尋山
從胡雪巖故居出來,買一份蔥包檜,上吳山。從伍公山這個入口進入。在這里有很多吃茶、吃飯、打麻將的地方。吳山腳下,是最杭州最市民最生活的地方。
吳山,春秋時,為吳國界,以別于越,故曰吳山。或曰,以伍子胥故,訛伍為吳。故郡志亦稱為胥山。
吳山,俗稱城隍山,是西湖群山中唯一鍥入市區的山,鐘靈毓秀,人為薈萃。
還有吳山廣場、吳山大觀、吳山夜市。
或者
走寶石山棲霞古道:那定會讓他覺得美到窒息。全長886米,臺階333級。步行約25分鐘,夾道古木參天,鳥鳴綠蔭。
………
只是住在哪里好呢?她對西湖的酒店和民宿很陌生,只能在網上查,查得人眼花繚亂。西湖邊、天竺路、吳山腳下、青芝塢民宿、白樂橋民宿,不知道如何選擇?才能不負那一場湖心亭看雪!
她想著這樣的畫面,他從蕭山機場出來,接近60分鐘的樣子,在車上開著窗從錢塘江到南山路再到玉古路,沿途風景讓他從四季如春的嶺南,瞬間切換到了西湖的冬天。民宿在植物園旁邊,推窗就是一片綠色。她說她最喜歡綠色。
她見到他,會更加明白她終究要的是感情,不管它以什么樣的形式出現,是愛、性、或僅僅是一種目光、一個擁抱。如果每個人是一個孤獨的星星,那他們目光的相遇,就是宇宙最近的兩個星球的相遇。他愿意把目光給她,才是尊重感的來源。
因為這種目光,因此在這茫茫曠野人生長河里被定位被標識,她不再是那個曠野上被冷風吹倒在雷劈木下成化石的老女人先祖。
現在的人看手機更多,或者看花花草草,而不愿看人。她想學著開始看人,和這些可愛的人類發生真實的聯系。人類的眼睛里可映花映月映雪色。
那是湖心亭的雪,1633年的雪。